议价委员,一个是誊帐司事。那委员问我可是要做生意。我道:“进来见识见识罢了,有合式的也可以做点。”委员一面问我宝号,一面递一张纸给我看。我一面告诉了,一面接过那张纸看时,上面写着:“请饬购可介子煤三千吨、豆油十篓、高粱酒二篓”等字。旁边又批了“照购”两个字,还有两个长方图书磕在上面。我想这一票煤倒有万把银子生意,但不知那豆油、高粱酒,这里买来何用。看罢了,交还委员。委员问道:“你可会做煤么?这是一票大生意呢。”我道:“会是会的。不知要栈货,还是路货?”旁边一个宁波人接口道:“此地向来不用栈货的,都是买路货。”我道:“这两年头番可介子很少了。”委员道:“我们不管头番、二番,只要东西好,价钱便宜。”我道:“关税怎样算呢?”委员道:“关税是由此地请免单的。”我道:“不知要几天交货?”委员道:“二十天、一个月,都可以。你原船送到码头就是,起到岸上是我们的事。多少银子一吨?你说罢。”我默算一算道:“每吨四两五钱银子罢。”一个宁波人看了我一眼道:“我四两四。”那委员又对那些人道:“你们呢?”却没人则声。委员又对我道:“你呢,再减点,你做了去。”我道:“那么就四两三罢。”又一个宁波人抢着道:“我四两二。”我心中暗想,这个哪里是议价,只是在这里跌价。外国人的拍卖行是拍卖,这里是拍买呢。算一算,这个价钱没甚利息,我便不再跌了。那宁波人对我道:“你再跌罢,再跌一钱,你做了去。”我道:“三千吨呢,跌一钱便是三百两,好胡乱跌么。”委员道:“你再减点罢,早得很呢。”我筹算了一会道:“再减去五分罢。”说犹未了,忽听得一声拍桌子响,接着一声大吼道:“我四两,齐头数!”接着,哄然一声叫好。
  我暗想这个明明是欺我生,和我作对。这个情形,外头拍卖行也有的,几个老拍卖联合了不肯抬价,及至有一个生人到了要拍1899)和荷兰的摩莱肖特(JacobMoleschott,1822—1893)。,他们便很命把价抬起来。照这样看起来,纵使我再跌,他们也不肯让给我做的了,我何不弄他们一弄,看他们怎样。想罢,便道:“三两九罢。”道犹未了,忽的一声跳起一个宁波人来,把手一扬,喊道:“三两五!”接着又是哄然叫好。委员拿了一张承揽纸,叫他写。我在旁边看时,那承揽纸上印就的格式,甚么限月日交货,甚么不得以低货蒙充等字样,都是刻就的,只要把现在所定的货物、价目,填写上去便是了。看他拿起笔要写时,我故意道:“三两四如何?”那人拿着笔往桌子上一拍道:“三两三!”我道:“三两二。”便有一班人劝他道:“让他做了去罢。”我心中一想,不好,他倘让我做了,吃亏不少,要弄他倒弄了自己了。想犹未了,只听他大喊道:“三两一!我今日要让旁人做了,便不是个好汉!”我笑道:“我三两,你还能进关么?”他抢着喊道:“二两九!”我也抢着道:“二两八。”他把双脚一跳,直站起来道:“二两五!”我道:“四钱半。”他便道:“让你,让你。”我一想,不好了,这回真上当了。便坐下去,拿过承揽纸来,提笔要写。忽听得另外一个人道:“二两四我来!”我听了方才把心放下,乐得推给他去做了。
  那个人写好了,两个委员画了押。又议那豆油、高粱酒,却是一个南京人做去的,并没有人向他抢跌价钱。等他写好时,已听得呜呜的汽筒响,放工了。我回头一看,不见了述农,想是先走了。那些人也一哄而散。我也出了议价处,好得贴着隔壁便是述农住的地方,我见了述农,说起刚才的情形。因说道:“这一票煤,最少也要赔两把银子一吨,不知他怎么做法。你在这里头,我倒托你打听打听呢。”述农道:“这里是各人管各事的,怎样打听得出来,而且我还生得很呢。”我道:“倒是那票油酒是好生意,我看见为数太少了,不去和他抢夺罢了。”
  说话间,已经开饭。饭后别过述农,出来叫了车,回家走了一次,再到号里去,闲闲的又和管德泉说起制造局买煤的情形来。德泉吐出舌头来道:“你几乎惹出事来!这个生意做得的么!只怕就是四两五钱给你做了,也要累得你一个不亦乐乎呢!”我道:“我算过,从日本运到这里,不过三两七八钱左右便彀了,如果四两五钱做了,何至受累?”德泉道:“就算三两八办到了,赚了七钱银子一吨,三七二千一到手了。轮船到了黄浦江,你要他驶到南头,最少要加他五十两。到了码头上,看煤的人来看了,凭你是拿花旗白煤代了东洋可介子,也说你是次货,不是碎了,便是潮了,挑剔了多少。有神通的,化上二三百,但求他不要原船退回,就万幸了。等到要起货时,归库房长夫经手,不是长夫忙得没有工夫,便是没有小工,给你一个三天起不清;轮船上耽搁他一天,最少也要赔他五百两,三五已经去了一千五了。好容易交清了货,要领货价时,他却给你个一搁半年,这笔拆息你和谁算去!他们是做了多年的,一切都熟了,应酬里面的人也应酬到了,所有里面议价处、核算处、库房、帐房,处处都要招呼到。见了委员、司事,卑污苟贱的,称他老爷、师爷;见了长夫、听差,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