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惶恐样子,弯下腰,拾起那张报来一看,那论题是‘论金红玉与马夫话别事’。这个论题,本是他自己出给侯翱初去做的,他早起在家已是看过的了;此时见了,又装出许多诧异神色来,说道:‘只怕未必罢。’又唠唠叨叨的说道:‘上海同名的妓女,也多得很呢。’总办怒道:‘他那篇论上,明明说是将近嫁人,与马夫话别;难道别个金红玉,也要嫁人了么!’淡湖得了这句话,便放下报纸不看,垂了手道:‘那么,请大人示下办法。’总办啐了他一口道:‘不要了,有甚么办法!’他得了这一句话,死囚得了赦诏一般,连忙辞了出来。回到家中,把那两只金镯子,秤了一秤,足有五两重,金价三十多换,要值到二百多洋钱;他虽给了侯翱初一百元,还赚着一百多元呢。”
  述农滔滔而谈,大家侧耳静听。我等他说完了,笑道:“依你这样说,那舒淡湖到总办公馆里的情形,算你近在咫尺,有人传说的;那总办在外面吃酒叫局的事,你又从何得知?况且舒淡湖的设计一层,只有他心里自己知道的事,你如何也晓得了?这事未必足信,其中未免有些点染出来的。”述农道:“你哪里知道,那舒淡湖后来得了个疯瘫的毛病,他的儿子出来滥嫖,到处把这件事告诉人,以为得意的,所以我们才知道啊。”
  继之道:“你们不必分辩了,这些都是人情险恶的去处,尽着谈他作甚么。我们三个人,多年没有畅叙,今日又碰在一起的联系称内部联系;反之,称外部联系。两者是对立的统一。,还是吃酒罢。明天就是中秋,天气也甚好,我们找一个甚么地方,去吃酒消遣他半夜,也算赏月。”述农道:“是啊,我居然把中秋忘记了。如此说,我明天也还没有公事,不要到局,正好陪你们痛饮呢。”我道:“这是上海,红尘十丈,有甚么好去处,莫若就在家里的好。子安、德泉都是好量,若是到外面去,他们两个人总不能都去,何不就在家里,大家在一起呢。”继之道:“这也好,就这么办罢。”德泉听说,便去招呼厨房弄菜。
  我对继之道:“离了家乡几年,把故园风景都忘了,这一次回去,一住三年,方才温熟了。说起中秋节来,我想起一件事,那打灯谜不是元宵的事么,原来我们家乡,中秋节也弄这个顽意儿的。”继之道:“你只怕又看了好些好灯谜来了。”我道:“看是看得不少,好的却极难得,内中还有粗鄙不堪的呢。我记得一个很有趣的,是‘一画,一竖,一画,一竖,一画,一竖;一竖,一画,一竖,一画,一竖,一画’,打一个字。大哥试猜猜。”继之听了,低头去想。述农道:“这个有趣,明明告诉了你一竖一画的写法,只要你写得出来就好了。”金子安、管德泉两个,便伸着指头,在桌子上乱画,述农也仰面寻思。我看见子安等乱画,不觉好笑。继之道:“自然要依着你所说写起来,才猜得着啊,这有甚么好笑?”我道:“我看见他两位拿指头在桌子上写字,想起我们在南京时所谈的那个旗人上茶馆吃烧饼蘸芝麻,不觉好笑起来。”继之笑道:“你单拿记性去记这些事。”述农道:“我猜着一半了。这个字一定是‘弓’字旁的,这‘弓’字不是一画,一竖,一画,一竖,一画,一竖的么。”我道:“弓字多一个钩,他这个字并没有钩的。”继之道:“‘曹’字可惜多了一画,不然都对了。”于是大家都伸出指头把“曹”字写了一回。述农笑道:“只可以向那做灯谜的人商量,叫他添一画算了‘曹’字罢。我猜不着了。”金子安忽然拍手道:“我猜着了,可是个‘亚’字?”我道:“正是,被子翁猜着了。”大家又写了一回,都说好。述农道:“还有好的么?”我道:“还有一个猜错的,比原做还好的,是一个不成字的谜画,‘丿丨’,打一句四书,原做的谜底是‘一介不以与人’,你猜那猜错的是甚么?”子安道:“我们书本不熟,这个便难猜了。”继之道:“这个做的本不甚好,多了一个‘以’字;若这句书是‘一介不与人’就好了。”说话间,酒菜预备好了,继之起来让坐。坐定了,述农便道:“那个猜错的,你也说了出来罢。此刻大家正要吃酒下去,不要把心呕了出来。”我道:“那猜错的是‘是非之心’。”继之道:“好,却是比原做的好,大家赏他一杯。”吃过了,继之对述农道:“你怕呕心出来,我却想要借打灯谜行酒令呢。”述农未及回言,子安先说道:“这个酒令,我们不会行;打些甚么书句,我们肚子里哪里还掏得出来,只怕算盘歌诀还有两句。”继之笑道:“会打谜的打谜,不会的只管行别的令,不要紧。”述农道:“既如此,我先出一个。”继之道:“我是令官,你如何先出?”我道:“不如指定要一个人猜:猜不出,罚一杯;猜得好,大家贺一杯;倘被别人先猜出了,罚说笑话一个。”德泉道:“好,好,我们听笑话下酒。”继之道:“就依这个主意。我先出一个给述农猜。我因为去年被新任藩台开了我的原缺,通身为之一快。此刻出一个是:‘光绪皇帝有旨,杀尽天下暴官污吏。’打四书一句。”我拍手道:“大哥自己离开了那地位,就想要杀尽他们了。但不知为甚么事开的缺,何以家信中总没有提及?”继之道:“此刻吃酒猜谜,你莫问这个。”述农道:“这一句倒难猜,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