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清闲了点。
  且说东院里住的那一家人姓符,门口榜着“吏部符宅”;与我们虽是各院,然而同在一个大门出入,总算同居的。我搬进来之后,便过去拜望生了人人必须服从的主权者,并以制度的形式保证他的绝对,请教起台甫,知道他号叫弥轩,是个两榜出身,用了主事,签分吏部。往来过两遍,彼此便相熟了。我常常过去,弥轩也常常过来。这位弥轩先生,的真是一位道学先生,开口便讲仁义道德,闭口便讲孝弟忠信。他的一个儿子,名叫宣儿,只得五岁,弥轩便天天和他讲《朱子小学》。常和我说:“仁义道德,是立身之基础;倘不是从小熏陶他,等到年纪大了,就来不及了。”因此我甚是敬重他。有一天,我又到他那边去坐。两个谈天正在入彀的时候,外面来了一个白须老头子,穿了一件七破八补的棉袍,形状十分瑟缩,走了进来。弥轩望了他一眼,他就瑟瑟缩缩的出去了。我谈了一回天之后,便辞了回来,另办正事。
  过了三四天,我恰好在家没事,忽然一个人闯了进来,向我深深一揖,我不觉愕然。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前几天在弥轩家里看见的老头子。我便起身还礼。那老头子战兢兢的说道:“忝在同居,恕我荒唐,有残饭乞赐我一碗半碗充饥。”我更觉愕然道:“你住在那里?我几时和你同居过来?”那老头子道:“弥轩是我小孙,彼此岂不是有个同居之谊。”我不觉吃了一惊道:“如此说是太老伯了!请坐,请坐。”老头子道:“不敢,不敢!我老朽走到这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求有吃残的饭,赐点充饥,就很感激了。”我听说忙叫厨子炒了两碗饭来给他吃。他忙忙的吃完了,连说几声“多谢”,便匆匆的去了。我要留他再坐坐谈谈。他道:“恐怕小孙要过来不便。”说着,便去了。我遇了这件事,一肚子狐疑,无处可问,便走出了大门,顺着脚步儿走去,走到山会邑馆,见了王伯述,随意谈天,慢慢的便谈到今天那老头子的事。伯述道:“弥轩那东西还是那样吗,真是岂有此理!这是认真要我们设法告他的了。”我道:“到底是甚么样一桩事呢?符弥轩虽未补缺,到底是个京官,何至于把乃祖弄到这个样子,我倒一定要问个清楚。”
  伯述道:“他是我们历城(山东历城县也)同乡。我本来住在历城会馆。就因为上半年,同乡京官在会馆议他的罪状,起了底稿给他看过,要他当众与祖父叩头伏罪。又当众写下了孝养无亏的切结,说明倘使仍是不孝,同乡官便要告他。当日议事时,我也在会馆里,同乡中因为我从前当过几天京官,便要我也署上一个名。我因为从前虽做过官,此刻已是经商多年了,官不官,商不商,便不愿放个名字上去。好得畅怀先生和我同在一起,他是绍兴人,我就跟他搬到此地来避了。论起他的家世,我是知的最详。那老头子本来是个火居道士,除了代别人唪经之外,还鬼鬼祟祟的会代人家画符治病,偶然也有治好的时候,因此人家上他一个外号,叫做‘符最灵’。这个名气传了开去,求他治病的人更多了,居然被他积下了几百吊钱。生下一个儿子,却是很没出息的,长大了,游手好闲,终日不务正业。老头儿代他娶了一房媳妇,要想仗媳妇来管束儿子。谁知非但管束不来,小夫妻两个反时时向老头儿吵闹,说老人家是个守财虏,守着了几百吊钱,不知道拿出来给儿子做买卖,好歹也多挣几文,反要怪做儿子的不务正业,你叫我从那个上头做起!吵得老头儿没了法了,便拿几百吊钱出来,给儿子做小买卖,不多几天,亏折个罄尽。他不怪自己不会打算,倒怪说本钱太少了,所以不能赚钱。老头儿没奈何,只得又拿些出来,不多几天,也是没了。如此一拿动了头,以后便无了无休了,足足把他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几吊钱,化了个一干二净。真是俗语说的是个讨债儿子,把他老子的钱弄干净了,便得了个病,那时候符最灵变了‘符不灵’了,医治无效,就此呜呼了。且喜代他生下一个孙子,就是现在那个宝货符弥轩了。他儿子死了不上一个月,他的媳妇就带着小孩子去嫁了。这一嫁嫁了个江西客人,等老头子知道了时,那江西客人已经带着那婆娘回籍去了。老头儿急得要死,到历城县衙门去告,上下打点,不知费了多少手脚,才得历城县向江西移提了回来,把这个宝货孙子断还了他。那时这宝货只有三岁,亏他祖父符最灵百般抚养,方得长大,到了十二三岁时,实在家里穷得不能过了,老头子便把他送到一家乡绅人家去做书僮。谁知他却生就一副聪明,人家请了先生教子弟读书,他在旁边听了,便都记得。到了背书时,那些子弟有背不下去的,他便在旁边偷着提他。被那教读先生知道了,夸奖他聪明,便和东家说了,不叫他做事,只叫他在书房伴读。一连七八年,居然被他完了篇。那一年跟随他小主人入京乡试,他小主人下了第,正没好气。他却自以为本事大的了不得,便出言无状起来。小主人骂了他,他又反唇相稽。他小主人怒极了,把他撵走了,从此他便流落在京。幸喜写的一笔好字,并且善变字体,无论颜、柳、欧、苏,都能略得神似。别人写的字,被他看一遍,他摹仿起来,总有几分意思。因此就在琉璃厂卖字。倒也亏他,混了三年,便捐了个监生下乡场,谁知一出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