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妓院里拜他做师母的,亦并不是做赵家姨太太的时候拜他做师母的,甚至赵啸存升了抚台,这边壁帖拜门,那时还有个真正师母在头上;直等到真正师母死了,啸存把他扶正了,他才是师母。须知这个师母不是你们拜认的,是他的运气好,恰恰碰上的。何况堂堂封疆,也认了他做老婆,非但主中馈,主苹蘩,居然和他请了诰命,做了朝廷命妇。你想,皇上家的诰命都给了他,还有甚门生、师母的一句空话呢?媳妇,你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须知他此刻是嫁龙随龙,嫁虎随虎了。暂时位分所在,要顾全大局,我请媳妇你委屈一回罢。”
  太太起先听到不是在妓院拜师母的一番议论,已经局促不安;听得老太太说完了,越觉得脸红耳热,连忙跪下道:“老太太息怒。这都是媳妇一时偏执,惹出老太太气来。”老太太连忙搀起来道:“唉!我怒甚么?气甚么?你太多礼了。你只说我的话错不错?”太太道:“老太太教训的是。”老太太道:“伯芬呢,也有不是之处。”伯芬听见老太太派他不是,连忙站了起来。老太太道:“我亲家是何等人家!你大舅爷是何等身分!你却轻嘴薄舌,拿婊子和大舅爷打起比较来!”说着,抡起拐杖,往伯芬腿上就打,伯芬见老太太动气,正要跪下领责,谁知太太早飞步上前,一手接住拐杖,跪下道:“老太太息怒。他——他——他这话是分两段说的,并没有打甚么比较;是媳妇不合,使性冤他的。老太太要打,把媳妇打几下罢。”老太太道:“唉!你真正太多礼了。我搀你不动了,伯芬,快来代我搀你媳妇起来。”伯芬便叫丫头们快搀太太起来。老太太拿拐杖在地下一拄道:“我要你搀!”伯芬便要走过来搀,吓得太太连忙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老太太呵呵大笑道:“你们的一场恶闹,给我一席话,弄得瓦解冰销。我的嘴也说干了,你们且慢忙着请师母,先弄一盅酒,替我解解渴罢。”伯芬看着太太陪笑道:“儿子当得孝敬。”太太也看着伯芬陪笑道:“媳妇当得伺候。”老太太便拄了拐杖,扶了丫头,由伯芬夫妻送回上头去了。自有老太太这一番调和,才把事情弄妥了。
  过了一天,啸存打发人来知会,说明日我们太太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伯芬便叫人把阖衙门里里外外,一齐张灯挂彩。饬下厨房罗摩奴阇(Rāmānuja,约11—12世纪)古代印度吠檀多,备了上等满汉酒席。又打发人去探听明天师母进城的路由,回报说是进小东门,直到道署。伯芬便传了保甲东局委员来,交代明天赣抚宪太太到我这里来,从小东门起到这里,沿道要派人伺候,局勇一律换上鲜明号衣;又传了本辕督带亲兵的哨弁来,交代明日各亲兵一个不准告假,在辕门里面,站队伺候;又调了沪军营两哨勇,在辕门外站队。
  一切都预备妥当。
  到了这天,诰封夫人、晋封一品夫人、赵宪太太陆夫人,在天妃宫行辕坐了绿呢大轿登程。前头顶马,后头跟马,轿前高高的一顶日照,十六名江西巡抚部院的亲兵,轿旁四名戴顶拖貂佩刀的戈什,簇着过了天妃宫桥,由大马路出黄浦滩,迤逦到十六铺外滩。转弯进了小东门,便看见沿路都是些巡防局勇丁,往来梭巡。这一天城里的街道,居然也打扫干净了,只怕从有上海城以来,也不曾有过这个干净的劲儿。走不多时,忽见前面一排兵勇,扛着大旗,在那里站队。有一个穿了灰布缺襟袍,天青羽纱马褂,头戴水晶顶,拖着蓝翎,脚穿抓地虎快靴的,手里捧着手版。宪太太的轿离着他还有二三丈路,那个人便跪下,对着宪太太的轿子,吱啊,咕啊,咕啊,吱啊的,不知他说些甚么东西,宪太太一声也不懂他的。肚子里还想道:格格人朝仔倪痴形怪状格做啥介?想犹未了,又听得一声怪叫,那路旁站的兵队,便都一齐屈了一条腿,作请安式蹲下。一路都是如此。过了旗队,便是刀叉队、长矛队、洋枪队。忽见路旁又是一个人,手里捧着手版跪着,说些甚么,宪太太心中十分纳闷。过去之后,还是旗队、刀叉队、洋枪队。抬头一看,已到辕门,又是一个捧着手版的东西,跪在那里吱咕。宪太太忽然想道:这些人手里都拿着禀帖,莫非是要拦舆告状的,看见我护卫人多,不敢过来?越想越象,要待喝令停轿收他状子,无奈轿子已经抬过了。耳边忽又听得轰轰轰三声大炮,接着一阵鼓吹,又听得一声“门生叶某,恭迎师母大驾”。宪太太猛然一惊,转眼一望。原来已经到了仪门外面。
  叶伯芬身穿蟒袍补褂,头戴红顶花翎,在仪门外垂手站立。等轿子走近,一手搭在轿杠上,扶着轿杠往里去斯坦的观点,认为哲学的任务主要是研究自然语言中词和语,一直抬上大堂,穿过暖阁,进了麒麟门,到二堂下轿。叶老太太、叶太太早已穿了披风红裙,迎到二堂上,让到上房。宪太太向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连忙回礼不迭。礼毕之后,又对叶太太福了一福。叶太太却要拜见师母,叫人另铺拜毡,请师母上坐;宪太太连说“不敢当”,叶太太已经拜了下去。宪太太嘴里连说“不敢当,不敢当,还礼还礼”,却并不曾还礼,三句话一说,叶太太已拜罢起身了。然后叶伯芬进来叩见师母,居然也是一跪三叩首,宪太太却还了个半礼,伯芬退了出去。这里是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