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停当,一个家人名叫李福的,在外回来了,坐下来就叹气。贾冲笑问道:‘那里受了气来了,却跑回来长吁短叹?’李福道:‘没有受气,却遇了一件极不得意的事。’贾冲道:‘在这里不过是个过客罢了,有甚得意不得意的事?’李福道:‘说来我也是事不干己的。我从前伺候过一位卜老爷,叫做卜同群,是福建候补知县,安徽人氏。’贾冲听得一个‘卜’字,便伸长了耳朵去听。李福又道:‘一位少爷,名叫卜子修,随在公馆里。恰好那两年台湾改建行省,刘省三大人放了台湾抚台。少爷本只有一个监生,想弄个官出来当差,便到台湾投效,得了两个奖札。后来卜老爷死了,少爷扶柩回籍安葬。起复后,便再到福建,希图当个差使。谁知局面大变了,在那里一住十年,穷到吃尽当光。此刻老太太病重了,打电报叫他回去送终,他到得上海来,就盘缠断绝了。此刻拿了一张监照,两个奖札,在这里兜卖。’贾冲道:‘是奖的甚么功名?要卖多少钱呢?’李福道:‘头一个奖,是不论双单月,选用从九;第二个是免选本班,以县丞归部尽先选用。都是台湾改省,开垦案内保的,只要卖二百块钱。听说此刻单是一个三班县丞,捐起来,最便宜也要三百多两呢,还是会想法子的人去办,不然还办不来;此刻只要卖二百块,东西是便宜的。’贾冲道:‘只要是真的,我倒有个朋友要买。’李福道:‘东西自然是真的,这是我们看他弄来的东西,怎么会假。但不知这朋友可在上海?’贾冲道:‘是在上海的。你去把东西拿来,等我拿把前路看看,我们也算代人家做了一件方便事情。’李福道:‘如果真有人要,我便马上去拿来。’贾冲道:‘自然是有人要,我骗你做甚什。’
  李福道:‘那么我去拿来。’说罢,匆匆去了。
  “原来贾冲在定海镇衙门混了几年,他是一心要想做官的,遇了人便打听,又随时在公事上留心。他虽然不认得字,但是何处该用朱笔,何处该用墨笔,咨、移、呈、札,各种款式,他都能一望而知的了。并且一切官场的毛病,什么冒名顶替,假札假凭等事,是尤为查察得烂熟胸中。此刻恰好碰了一个姓卜的奖札,如何不心动?因叫李福去取来看。不一会,李福取了来。他接过仔细察看了一遍,虽然不识字,然而公事的款式,处处不错。便说道:‘待我拿去给朋友看看。但不知二百块的价钱,可能让点?’李福道:‘果然有人要了再说罢。’贾冲便拿了这东西,到外面去混跑了一回。心中暗暗打算:这东西倒象真的,可惜没有一个内行人好去请教。但是据李福说,看着他弄来的,料来假不到那里。一个人荡来荡去,没个着落,只得到占卦摊上去占个卦,以定吉凶。那占卦的演成卦象,问占什么事。贾冲道:‘求名。’占卦的道:‘求名卦,财旺生官,近日已经有了机缘,可惜还有一点点小阻碍。过了某日,日干冲动官爻,当有好消息。’贾冲道:‘我只问这个功名是真的是假的?’占卦的道:‘官爻持世,真而又真,可惜未曾发动。过了某日,子水子孙,冲动己火官鬼;况且财爻得助,又去生官;那就恭喜,从此一帆顺风了。’贾冲听了,付过卦资,心中倒有几分信他,因他说的甚么财旺生官,自己本要拿钱去买这东西,这句已经应了;又说甚么目下有点阻碍,这明明是我信不过他的真假,做了阻碍了。又回头一想,在衙门里曾听见人说,拿了假官照出来当差,只要不求保举,是一辈子也闹不穿的,但不知奖札会闹穿不会。忽又决意道:‘管他真的假的,我只要透便宜的还他价;他若是肯的,就是在外头当不得差,拿回乡下去吓唬乡下人,也是好的。’定了主意,便回到栈去。
  “只见仍是李福一个人在那里,便把东西交还他道:‘前路怕东西靠不住,不肯还价。’李福着急道:‘这明明是我的旧日小主人在台湾当差得来的,那时候还有上谕登过《申报》,我们还戴上大帽子和老主人叩喜的,怎么说靠不住!’贾冲道:‘就是真的,前路也出不起这个价;他说若是十来块洋钱,不妨谈谈。’李福道:‘那是上天要价,下地还钱,我不怪他。若说是个假的,他买了这东西,我肯跟他到部里投供去;如果部里说是假的,那就请部里办我!’贾冲听了这话,心中又一动,暗想看他这着急样子,确是象真的。因说道:‘你且去问问他价钱如何再说。’李福叹道:‘人到了背时的时候,还有甚说得!’说罢,自去了。过了一会,又回来说道:‘前路因为老太太有病急于回去,说至少要一百块,少了他就不卖了。’贾冲又还他二十块,叫他去问,李福不肯;贾冲又还到三十,李福方才肯去。如此往返磋商,到底五十块洋钱成的交。
  “少大人应酬过几天,便要到外面买东西,甚么孝敬上司的,送同寅的,自己公馆用的,无非是洋货。他们阔少到省,局面自然又是一样。凡买这些东西,总是带了贾冲去,或者由贾冲到店里,叫人送来看。买完了洋货,又买绸缎。这两宗大买卖,又调剂贾冲赚了不少。贾冲心中一想:我买了那奖札,是要谋出身的,此刻除了李福,没有人知道;万一我将来出身,这名字传到河南去,叫他说穿了,总有许多不便,不如设法先除了他。恰好这几天李福在外面打野鸡,身上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