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赏识过他的,或者同僚中有人赏识过他的,一时同他认起真来,被人说是不能容物,所以才惯出这种东西来。依我说,把他绑了,赏他一千八百的皮鞭,看他还敢发狂!就如那李玉轩,他骂了藩台两句甚么东西,那藩台没理会他,他就到处都拿这句话骂人了。他和我买书,想赖我的书价,又拿这句话骂我,被我发了怒,攒着他的辫子,还问他一句,他便自己甘心认了是个‘王八蛋’。你想这种人还有丝毫骨气么?孔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女子便是那下婢贱妾,小人正是指这班无耻狂徒呢。还有一班不长进的,并没有人赏识过他,也学着他去瞎狂,说什么‘贫贱骄人’。你想,贫贱有什么高贵,却可以拿来骄人?他不怪自己贫贱是贪吃懒做弄出来的,还自命清高,反说富贵的是俗人。其实他是眼热那富贵人的钱,又没法去分他几个过来,所以做出这个样子。我说他竟是想钱想疯了的呢!”说罢,呵呵大笑。
  又叹一口气道:“遍地都是这些东西,我们中国怎么了哪!这两天你看报来没有?小小的一个法兰西,又是主客异形的,尚且打他不过,这两天听说要和了。此刻外国人都是讲究实学的,我们中国却单讲究读书。读书原是好事,却被那一班人读了,便都读成了名士!不幸一旦被他得法做了官,他在衙门里公案上面还是饮酒赋诗,你想,地方那里会弄得好?国家那里会强?国家不强,那里对付那些强国?外国人久有一句说话,说中国将来一定不能自立,他们各国要来把中国瓜分了的。你想,被他们瓜分了之后,莫说是饮酒赋诗,只怕连屁他也不许你放一个呢!”我道:“何至于这么利害呢?”伯述方要答话,只见春兰丫头过来,叫我吃饭。伯述便道:“你请罢,我们饭后再谈。”
  我于是别了过来,告知母亲,说遇见伯述的话。我因为刚才听了伯述的话,很有道理,吃了饭就要去望他心中国古代哲学关于意识活动及思维器官的概念。先秦,谁知他锁了门出去了,只得仍旧回房去。只见我姊姊拿着一本书看,我走近看时,却画的是画,翻过书面一看,始知是《点石斋画报》。便问那里来的。姊姊道:“刚才一个小孩子拿来卖的,还有两张报纸呢。”说罢,递了报纸给我。我便拿了报纸,到我自己的卧房里去看。
  忽然母亲又打发春兰来叫了我去,问道:“你昨日写继之的信,可曾写一封给你伯父?”我道:“没有写。”母亲道:“要是我们不大耽搁呢,就可以不必写了;如果有几天耽搁,也应该先写个信去通知。”我道:“孩儿写去给继之,不过托他找房子,三五天里面等他回信到了,我们再定。”母亲道:“既是这么着,也应该写信给你伯父,请伯父也代我们找找房子。单靠继之,人家有许多工夫么?”我答应了,便去写了一封信,给母亲看过,要待封口,姊姊道:“你且慢着。有一句要紧话你没有写上,须得要说明了,无论房子租着与否,要通知继之一声;不然,倘使两下都租着了,我们一起人去,怎么住两起房子呢。”我笑道:“到底姊姊精细。”遂附了这一笔,封好了,送到帐房里去。
  恰好遇了伯述回来,我又同到他房里谈天。伯述在案头取过一本书来递给我道:“我送给你这个看看。看了这种书,得点实用,那就不至于要学那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士了。”我接过来谢了。看那书面是《富国策》,便道:“这想是新出的?”伯述道:“是日本人著的书,近年中国人译成汉文的。”又道:“此刻天下的大势,倘使不把读书人的路改正了,我就不敢说十年以后的事了。我常常听见人家说中国的官不好,我也曾经做过官来,我也不能说这句话不是。但是仔细想去,这个官是什么人做的呢?又没有个官种象世袭似的,那做官的代代做官,那不做官的代代不能做官,倘使是这样,就可以说那句话了。做官原是要读书人做的,那就先要埋怨读书人不好了。上半天说的那种狂士,不要说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人,这里上海有一句土话,叫甚么‘书毒头’,就是此边说的‘书呆子’的意思。你想,好好的书,叫他们读了,便受了毒,变了‘呆子’,这将来还能办事么?”
  我道:“早上姻伯说的瓜分之后,连屁也不能放一个,这是甚么道理?”伯述叹道:“现在的世界,不能死守着中国的古籍做榜样的了。你不过看了《廿四史》上,五胡大闹时把握实在。在伦理学上,认为人生的目的应当是节制享乐和,他们到了中国,都变成中国样子,归了中国教化;就是本朝,也不是中国人,然而入关三百年来,一律都归了中国教化了;甚至于此刻的旗人,有许多并不懂得满洲话的了,所以大家都相忘了。此刻外国人灭人的国,还是这样吗?此时还没有瓜分,他已经遍地的设立教堂,传起教来,他倒想先把他的教传遍了中国呢;那么瓜分以后的情形,你就可想了。我在山西的时候,认得一个外国人,这外国人姓李,是到山西传教去的,常到我衙门里来坐。我问了他许多外国事情,一时也说不了许多,我单说俄罗斯的一件故事给你听罢。俄罗斯灭了波兰,他在波兰行的政令,第一件,不许波兰人说波兰话,还不许用波兰文字。”我道:“那么要说甚话,用甚文字呢?”伯述道:“要说他的俄罗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