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且慢忙着,只要在藩台衙门里一问就知道的。我今日本来要打算同你打听,因在官厅上面,谈一桩野鸡道台的新闻,谈了半天,就忘记了。明日我同你打听来罢。”我听了这话,就止住了,因问起野鸡道台的话。继之道:“说来话长呢。你先要懂得‘野鸡’两个字,才可以讲得。”我道:“就因为不懂,才请教呀。”继之道:“有一种流娼,上海人叫做野鸡。”我诧异道:“这么说,是流娼做了道台了?”继之笑道:“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有一个绍兴人,姓名也不必去提他了,总而言之,是一个绍兴的‘土老儿’就是。这土老儿在家里住得厌烦了,到上海去谋事。恰好他有个亲眷,在上海南市那边,开了个大钱庄,看见他老实,就用了他做个跑街——”我不懂得跑街是个甚么职役,先要问明。继之道:“跑街是到外面收帐的意思。有时到外面打听行情,送送单子,也是他的事。这土老儿做了一年多,倒还安分。一天不知听了甚么人说起‘打野鸡’的好处,——”我听了,又不明白道:“甚么打野鸡?可是打那流娼么?”继之道:“去嫖流娼,就叫打野鸡。这土老儿听得心动,那一天带了几块洋钱,走到了四马路野鸡最多的地方,叫做甚么会香里,在一家门首,看见一个‘黄鱼’。”我听了,又是一呆道:“甚么叫做黄鱼?”继之道:“这是我说错南京的土谈了,这里南京人,叫大脚妓女做黄鱼。”我笑道:“又是野鸡,又是黄鱼,倒是两件好吃的东西。”
  继之说:“你且慢说笑着,还有好笑的呢。当下土老儿同他兜搭起来,这黄鱼就招呼了进去。问起名字,原来这个黄鱼叫做桂花,说的一口北京话。这土老儿化了几块洋钱,就住了一夜。到了次日早晨要走,桂花送到门口,叫他晚上来。这个本来是妓女应酬嫖客的口头禅,并不是一定要叫他来的。谁知他土头土脑的,信是一句实话,到了晚上,果然走去,无聊无赖的坐了一会就走了。临走的时候,桂花又随口说道:‘明天来。’他到了明天,果然又去了,又装了一个‘干湿’。”我正在听得高兴,忽然听见“装干湿”三个字,又是不懂。继之道:“化一块洋钱去坐坐,妓家拿出一碟子水果,一碟子瓜子来敬客,这就叫做装干湿。当下土老儿坐了一会,又要走了,桂花又约他明天来。他到了明天,果然又去了。桂花留他住下,他就化了两块洋钱,又住了一夜。到天明起来,桂花问他要一个金戒指。他连说:‘有有有,可是要过两三天呢。’过了三天,果然拿一个金戒指去。当下桂花盘问他在上海做甚么生意,他也不隐瞒,一一的照直说了。问他一月有多少工钱,他说:‘六块洋钱。’桂花道:‘这么说,我的一个戒指,要去了你半年工钱呀!’他说:‘不要紧,我同帐房先生商量,先借了年底下的花红银子来兑的。’问他一年分多少花红,他说:‘说不定的,生意好的年分,可以分六七十元;生意不好,也有二三十元。’桂花沉吟了半晌道:‘这么说,你一年不过一百多元的进帐?’他说:‘做生意人,不过如此。’桂花道:‘你为甚么不做官呢?’土老儿笑道:‘那做官的是要有官运的呀。我们乡下人,哪里有那种好运气!’桂花道:‘你有老婆没有?’土老儿叹道:‘老婆是有一个的,可惜我的命硬,前两年把他克死了。又没有一男半女,真是可怜!’桂花道:‘真的么?’土老儿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桂花道:‘我劝你还是去做官。’土老儿道:‘我只望东家加我点工钱,已经是大运气了,哪里还敢望做官!况且做官是要拿钱去捐的,听见说捐一个小老爷,还要好几百银子呢!’桂花道:‘要做官顶小也要捐个道台,那小老爷做他作甚么!’土老儿吐舌道:‘道台!那还不晓得是个甚么行情呢!’桂花道:‘我要你依我一件事,包有个道台给你做。’土老儿道:‘莫说这种笑话,不要折煞我。若说依你的事,你且说出来,依得的无有不依。’桂花道:‘只要你娶了我做填房,不许再娶别人。’土老儿笑道:‘好便好,只是我娶你不起呀,不知道你要多少身价呢!’桂花道:‘呸!我是自己的身子,没有甚么人管我,我要嫁谁就嫁谁,还说甚么身价呀!你当是买丫头么!’土老儿道:‘这么说,你要嫁我,我就发个咒不娶别人。’桂花道:‘认真的么?’土老儿道:‘自然是认真的,我们乡下人从来不会撒谎。’桂花立刻叫人把门外的招牌除去了,把大门关上,从此改做住家人家。又交代用人,从此叫那土老儿做老爷,叫自己做太太。两个人商量了一夜。
  到了次日,桂花叫土老儿去钱庄里辞了职役。土老儿果然依了他的话。但回头一想,恐怕这件事不妥当,到后来要再谋这么一件事就难了。于是打了一个主意,去见东家本末有无都统一于元气之道。,先撒一个谎说:‘家里有要紧事,要请个假回去一趟,顶多两三个月就来的。’东家准了。这是他的意思,万一不妥当,还想后来好回去仍就这件事。于是取了铺盖,直跑到会香里,同桂花住了几天。桂花带了土老儿到京城里去,居然同他捐了一个二品顶戴的道台,还捐了一枝花翎,办了引见,指省江苏。在京的时候,土老儿终日没事,只在家里闷坐。桂花却在外面坐了车子,跑来跑去,土老儿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