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只听得隔船里有小儿啼哭之声,寻爹觅妈,口说要回家去。听他语音,是景州人声口、那声音却又厮熟,心中疑惑,因叫左右唤那隔船的人过来,问道:“你是景州人么?”那人道:“小的不是景州人。”樊植道:“既不是景州人,如何舟中有个景州小儿?可抱来我看。”那人不敢违命,只得去抱这小儿来。 那孩子于月光下见了樊植,便连声叫:“樊伯伯”,樊植大惊。细看时,却是成美的公子,因平日樊植到成家来,常抱他坐在膝上玩耍、所以认得亲熟。当下樊植喝问那人道:“这是我年兄成老爷的公子,如何却在你船里?”那人道:“小的是客商,前日寇犯景州之后,小的偶从那里经过,有人抱这孩子到船边来要卖。小的见他生得清秀,用五两银子买的,并不晓得是成老爷的公子。”樊植听了,便留公子在舟中,取五两银子付还那人,那人拜谢而去。
樊植领了成公子,急欲进京送还成美,却闻成美已便道回家去了。樊植本不要回家,因欲送还成公子,只得吩咐从人也到景州暂歇。不则一日,来到景州,泊船上岸。且不到自己家中,却先到成家来。见了成美,大家执手流涕,互相慰劳了一番。樊植道:“小弟在路上拾得一件宝贝,特来送还年兄。”成美道:“什么宝贝?”樊植将途中遇着公子,收留回来的话说知。
成美听了,真个如拾了珍宝地一般,喜不自胜,便令家人报与夫人知道,即往舟中接取公子回家,再三向樊植致谢。因笑道:“小弟也留得两件宝贝送还年兄。”樊植道:“有什宝贝?”成美亦将和氏设计周全羽娘,并逃难保全公子的话细述一遍,樊植感泣称谢。成美道:“老荆一向劝弟娶妾,弟以为既已有子,不必多事。今失子之后,又再三相劝。弟说她弃子抱侄,立心可嘉,或者将来仍自生育,亦未可知。不想今日失者复得,此皆出年兄之赐。”樊植道:“年嫂高义古今罕有,小弟衔结难报。”说罢,便敦请和氏出堂,当面拜谢。和氏亦谢他收留公子之恩。
正是:
你又谢我,我又谢你。
一报还报,昭昭天理。
樊植谢了成美夫妇,然后回到自己家中。见了仇氏、羽娘,一喜一怒。喜的是羽娘无恙,又生公子;怒的是仇氏轻身陷贼,出乖露丑。当下指着仇氏数说道:“你好不识羞耻。你生性狠妒,不能容人。若非成年嫂周全,事已决裂。我既不来接你,如何轻身自到任所 ?既陷贼中,又不能死,你今有何面目见我?”仇氏听了,又羞又恼,气得半晌说不出话,只说得一声道:“我死了罢。”樊植道:“你如今死也迟了。”仇氏便呜呜地哭将起来。
羽娘慌忙劝住了仇氏,却来跪着樊植恳告道:“夫人虽陷贼中,毁容破面,为贼所拘禁,不曾有什点污。况归来之后,十分贤德,善待贱妾,保护公子。从前之事,望老爷谅之。”樊植唤起羽娘,沉吟不语。少顷,成美来答拜,亦再三相劝,和氏又遣女使过来劝解,二舅爷仇化亦来劝慰,樊植怒气方息。仇氏道:“我今情愿削发披缁,看经念佛,以终余年。”樊植道:“你既有此心,不消削发披缁,只照常妆束,在家出家罢了。”羽娘道:“休说这话,夫人原系正室,仍当正位苹蘩,贱妾只合赞襄左右而已。”仇氏哪里肯听?正是:
今朝之过必改,前日愚蒙等诮。
一心推位让国,不敢坐朝问道。
自此仇氏在家另居别室,修斋诵经,让羽娘主持家政。樊植到京,改授户部员外,接取家眷,仇氏不肯去,教羽娘领了公子自去。成美家眷也到京师。明年,和夫人生一女,羽娘便把公子与她联了姻。后来两家之子俱各贵显,樊、成二人官至尚书,和氏、仇氏俱臻寿考,羽娘亦受封诰。这是妻妾和顺,母子团圆,一场美事。其间为善得福,为恶得祸,改恶从善,亦有后禄。世人传之,堪为劝戒。
〔回末总评〕
美之妒美,只为自恃其美,不容天下更有美于我者,此尹夫人所以见邢夫人而泣也。若丑之妒美,不谓之妒,直谓之不识羞耳。读此回书,可为若辈作一热棒。
 卷之三 朱履佛
 去和尚偷开月下门 来御史自鞫井中案
冤狱多,血泪枯,兔爱偏教雉人罗。佛心将奈何。
明因果,证弥陀,变相如来东土过。澄清苦海波。
右调《长相思》
自来出家与读书一般,若出家人犯了贪嗔痴淫杀盗,便算不得如来弟子,譬如读书人忘了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也便算不得孔门弟子。每怪世上有等喜欢和尚的,不管好歹,逢僧便拜。人若说读书人不好,他便信了;若说出家人不好,他只不信。殊不知那骂和尚的骂他不守如来戒,这不是谤僧谤佛谤法,正是爱僧奉佛护法。如今待在下说几个挂名出家的和尚却是活强盗,再说两个发心皈佛的俗人倒是真和尚,还有个不剃发、木披缁、守正持贞、除凶去暴、能明孔子教的宰官,就是能守如来戒的菩萨。这段因果,大众须仔细听者。
宋徽宗政和年间,浙江桐乡县一个书生,姓来名法,字本如,年方弱冠,父母双亡,未有妻室。他青年好学,家道虽贫,胸中却富,真个文通经史,武谙韬铃,更兼丰姿潇洒,性地刚方。只是多才未遇,年过二十,尚未入泮,在城外一个乡村财主家处个训蒙之馆。那财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