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璧如沈衣云

  二位大人 至 福裕里二弄冠芬家双叙 鹄候驾临

          言复生谨订 即刻专候

  衣云吩咐校役道:"你回复他,谢谢罢。"璧如已知复生请客,并不说话。衣云道:"复生好算请非其时。"当把请柬扯碎丢掉。璧如道:"衣云,你明天同我回去呢,还是一人留着?"衣云道:"你舍我而去,我何忍独留,一同回去罢。"璧如道:"今天的酒,当真喝得不少,有些醉意了。"衣云道:"酱油汤还烫,冷些我送你喝,你睡一下再说。"璧如道:"心乱如麻,不能安睡,还是起身和你谈心罢。"璧如和衣云对铺,相隔一桌,璧如坐起,和衣云相对讲话。璧如道:"你的一封信,有甚要事?"衣云从袋里摸出道:"玉吾的信,他不过问问起居而已,比不得你这封尸谏的信。"一面说着,一手拆开信来,并不见有信笺,只红色名片两纸,正面刊着钱玉吾三字,反面楷书写着一行字,......衣云读到这一行字,神经骤失作用,耳目也视听不灵,顿时万箭穿心一般,十倍于璧如的悲痛。不知不觉把桌上冷着一碗酱油汤,咕都咕都喝一个光。璧如骇然,问他甚么?衣云躺下身去,哈哈大笑一声。......正是:

  欢娱未尽耗音至,游子天涯易断魂。

  不知衣云为甚么见玉吾的名片要惊心动魄?欲知详细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溶霜捣麝艳窟宵征嚼雪烹茶琼楼春醉

  话说衣云阅看玉吾寄给他两张名片,后面写上一行字,直气得哭不出声,哈哈大笑,一时忘乎其所以然,把桌子上冷着一碗醒醉酱油汤,也一口喝下。璧如骇不知措,对他发怔。看官,一个人神魂出舍之际,心窝里不知喜怒哀乐,舌子上不辨甜酸苦辣,衣云当时,莫说喝下一碗酱油汤,不曾觉得甚么味儿,便是递一杯鸩酒给他,他也会一口喝下,辨不出什么苦辣。他见璧如悲哽,笑他迂拙,轮到自己身上,便心不由主,这种现状,非亲历其境不知。在下眼见甲乙两人,同时买许多彩票,天天希望发财。一天两人同在一块儿下棋,票号主人走来送讯,对甲一恭到地道:"恭喜足下,中了全张二彩。"甲骤闻此语,把满盘棋子,一起丢到地上,跳起身来。便想奔回家去。乙懊丧着,手提尿壶小解,笑语甲道:"老哥,中已中了,用不着这样子得意忘形。"那票号主人,又走过一边,对乙恭恭手道:"老兄也中两条五彩。"乙快活着:"真的吗!真的吗!"一边说,一手把尿壶放在棋盘上,奔进房去查点彩票。......这种情形,真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个人不论碰到特殊的得意,和特殊的失意,神经一失作用,不免闹出这种笑话。

  闲言撇开。再说璧如抢下衣云手中两张名片瞧时,两面统没有什么刺激神经的话,一面玉吾名字,一面写着"谨择于阴历十月初十日,与陆湘林女士订婚,行文定礼,洁樽候光",一式两纸,各人一纸。璧如只喜着玉吾有了归宿,无论如何替衣云想,想不出所以然。衣云此时笑了一阵。竭力镇静着,璧如问他,他不慌不忙道:"我脑中并没别种感想,眼见你们一个个有了归宿。绮云婚后,挨到玉吾,现在只有我一人,无飘无荡,如游方行脚,我莫说娶妻,简实无家可归,将来结局,不知伊于何底呢!"璧如听他一番话,被他轻轻瞒过,约略找几句话,安慰安慰衣云,也就过了。这一夜两人各有心事。衣云睡在床上,笑啼并作。心想女子的心,总也靠不住,凭你山盟海誓,一刹那便见异思迁。像湘林一样,我和她十年叙首,尚瞧不出她怎样一颗心。莫说仓卒间要在风尘中觅知己了。想着又把往事历历重温一遍,忽的不信有这件事,一骨碌坐起身子,伸出一只大指甲瞧瞧,猩红一点,依然如昨,重把玉吾请柬细认,又何尝是假。一夜思索,如痴如醉,忽笑忽悲。想了又想,不知东方之已白。璧如也是一夜未曾合眼,清早跳起身来道:"衣云,我们两人趁早班火车到苏州,接小轮回去罢。"谁知衣云早变更了初志,心想湘林已有专属,我再无回澄泾之必要,回去含酸忍泪,还不如在外东飘西泊,尽一个弱小身躯,在风尘中混罢。想到此,便打定主意不归故乡。当下衣云回答璧如,因精神十分委顿,你先走罢。璧如心急如焚,整理行装,搁过一旁,暂不携归。临行别过孔才,吩咐衣云,初十吃玉吾喜酒,专盼驾到。衣云口中含糊着,心中悲酸欲涕,送璧如出门之后,在寝室中又假寐了一小时。此一小时中,眼泪如潮而泻。以后每天神思恍惚,改完课卷,只有扶头而睡。

  忽忽过了五六天,又觉得如此悒郁为非计,不知索性放浪形骸,以了此残生罢。每晚出外闲逛,任意所之。直要到一深黄昏始返。孔才见他川资已尽,每月给他十二元束修,衣云心中稍慰。公事既毕,并不招朋引侣,独自遨游,剧场游场,无日不到,把心中烦虑消除大半。这也是苦中求乐,抑恨寻欢。一天垂晚,路上碰见马空冀同王散客。空冀招呼衣云一同到大观楼小酌,问起璧如,怎样一声不响,溜之乎也。衣云道:"他家中有事,仓卒成行,所以没有辞别诸位。"空冀道:"从此我们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