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着八辆汽车,问道:还有两辆呢?会计主任道:租来的。接着又把各人的薪水报告,一切杂用报告,完毕之后把细帐总结报告,收入统计五万四千元,现存一百十四元,开支以外,各人宕去也不少,今天因为鄙人足疾复发,步行到此,不能久站,要请东翁原宥,以后职司,谨谢不敏。因为鄙人初受职时,蒙总理敦聘为贫民工厂会计主任,现在所任的职司,不啻汽车行帐房,鄙人对于此项职务外教,只有求东翁另择贤能,鄙人今日便算告退。说着鞠躬坐下。各人面面相觑。召南此时,再忍不住,也站起说道:鄙人初衷,依白虚兄的劝告,办一所贫民技术工厂,切切实实救济救济贫民。谁想一无眉目,已耗此巨款。现在照此情形,眼见不能救济贫民,鄙人深抱歉忱,尚幸工厂没有成立,否则职员一多,汽车当该平添二百三百辆,贫民来厂做工的,难免作车下冤魂,实惠未受,反丧其生,那要更对不住一般贫民。现在三个月内,总算六辆汽车,没有肇祸,要算贫民的鸿福,也就是鄙人的徼幸。鄙人对于诸君,负疚实深,不能永久维持诸君坐汽车的生活问题。......召南演说未完,园中一片喧嚷。召南便在此一片喧嚷声中退席踱了进去。白虚望望园中,原来聚着一大堆汽车夫打架。当下觉得不能再留,吩咐汽车夫开回。谁知门房间,只让租赁的两辆开出,其余一起扣留。白虚、次明等八个人只好轧在两辆汽车里回去,回到筹备处,门已封锁,有两个警察守着,说奉官长命令,也不知甚么原由。一起办事人员,挤在门口,见总理来,围住他要索薪水。白虚道:"我到庄上领去。"当同次明乘车到庄一问银根已注断,只有怅然若失,两人溜之乎也。召南见那个会计员戆直,便托他把筹备处拍卖清理,实足耗去五万元,外加养成一大群贫民。原来筹备处那批人员,因为薪水大,辞去了原有职务来吃这碗写意饭。一旦取销,无处寄顿,不消两月,大家鹑衣百结,贫不聊生。次明、白虚挥霍一阵,毫无积蓄,不到半年,一贫如洗,要想到哪里找一所贫民工厂进去安顿安顿,只可惜自己没办成功,害在汽车风潮上,送在会计员手里,弄得衣食不周,向从前雇用的汽车夫借一两毛钱喝喝薄粥。......"

  衣云听得道:"这恐怕足下过甚其辞罢。"散客道:"一些不装谎,今年春天的事,那会计主任的助手,便是我娘舅,他详详细细讲给我听,你想怎会不确。"衣云道:"便是那会计主任,何故气苦到这样子要自献西川呢?"散客道:"他那天不坐汽车,决不致于小不忍乱此大谋。他恨在平日职权不统一,总理要来支配支配,经理要来干涉干涉。更有一大群汽车夫,大家向他借宕工资,他确乎是个忠厚之辈,一钱不肯借宕。总理反怪他不圆通,自来开支,十块二十块借给车夫。车夫得资,还要连讥带讽的说笑他。他受此一气,非同小可,连自己的饭碗也不要,索性戳穿西洋镜,弄一个大家没饭吃。"

  衣云道:"原来如此,所以善门难开,圣人说,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一辈子办公益人,要心灰意懒,便在这些事情上。"散客道:"倒不是啊。上海坐汽车嫖堂子,挥霍在灾民难民身上的人,车载斗量。可笑他自己做了灾民难民,还要博一个大慈善家的头衔,家里弄一块'乐善好施'匾额悬挂,身上弄一块二等三等嘉禾章佩带,这一类人,可称全无心肝,上海人叫他'善棍'。你想恶棍讼棍地棍之外,把个善字装到棍上去,不禁要替善字叫冤。"衣云道:"人性皆善,那善棍起初并不见得心无一念之善,只因银子是白的,钞票是花的,一转念间迷了本性。"散客道:"你说的,不是老资格善棍。几位资格老的,不消转念得,往往抵当好用途,去募捐一笔款来用用。用完后再去设法,我眼见一位慈善家,新纳一宠,少张铜床,一时现款不充裕,要想把旧铁床将就将就,如夫人不答应,逼吵着要他买,他只好伴同去拣选,走了好几家,如夫人不是嫌式样老,便是嫌不坚固,后来到泰昌选定一张,周围嵌螺钿的方梗英国货床,那位陆经理赔笑道:这张床上海独一,再好没有了,只要卖四百两银子。他如夫人道:就是这张罢。当下先付一块钱,约定明后日打电话到,即便送来。陆经理道:那末专等电话,这是现款生意,真不算数的。那人回来之后一筹莫展,碰巧有位朋友来合他办平粜,他道:我早在筹备一气饥民平粜处,只为款项未收齐,鲁督军那里,秦省长那里,几项大款项已划到,只有零户一千多块钱没收齐,收齐之后,便去运米开办。那人道:你既有此大规模的机关,那么我也附属在你那里罢,停回我送一千块钱来。那人道:要加入请快,迟迟不发,饥民嗷嗷待哺,委实可怜。我们办办公益,总算平平心,集腋成裘,聚沙成塔,这样凶年之后,必有天灾,说不定疫疠刀兵,我们行行善举,希望免此浩劫。那朋友给他说得怵目惊心,便去检出一张七百元的即期支票来,另外帖上三百元现金。他便把三百块钱给姨太太去买两条鹤绒锦被,两条金山绒单,把七百元支票托车夫取现,一面打电话到泰昌叫店员赶紧送来,货款带转。泰昌经理马上用汽车装送到府,替他装好揩拭干净。那主人已急得一身大汗,望望车夫,正在缓缓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