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道:“老七吃夜饭罢。”老七道:“我们吃不下哩,点心刚巧吃。李大人你别客气。”空冀道:“他们生意上那一顿夜饭,出名叫更饭,起码到十二点钟吃,你此刻叫他吃,他自吃不下。”李大人道:“那末不客气。”老六胖胖一张贼忒嘻嘻的脸,还带着几分羞涩。空冀拉她到怀里,问她出身在什么地方?老六道:“乡下荡口。”又问她做过几节?老六道:“第一节做。”空冀道:“哦,第一节出马,便一点没有土气息,倒不容易,我有些不相信。”老七插嘴道:“的确第一节。我们铺房间挨姨的亲生媛,去年死了爷,挨姨带上来,叫她跟跟堂唱。”李大人接嘴道:“原来如此,那倒还是清水货,原封没有动哩。”空冀道:“清水货好说,原封没动,我未敢信。”李大人道:“你不信,无妨一试。”空冀道:“这只白汁蹄子还是孝敬你老人家。”李大人道:“不敢当,我畏此厚味,怕伤薄胃。”空冀道:“譬如吃膏滋药。”李大人摇头道:“老夫早已虚不受补。”
老七插嘴道:“你们讲些什么客气得很?”空冀道:“我们在那里商量,吃老六一只蹄子。”老七道:“喔,那也不用商量得,要吃便吃,只怕你们不要她。”
李大人道:“马大少有此胃口。”老七道:“李大人,你也不用客气。你一客气,他便要福气了。”空冀道:“可是这项生意经,非你李大人做不成。”李大人一笑道:“那么要问老六自己情愿不情愿?”老六低垂粉颈,手里只管把一只热水袋,掂来倒去的弄。李大人道:“我有胃口了,她没意思,也是白文。究竟老头子不及小白脸。马大少要她,她就肯哩。”老七道:“李大人,你怎知她不肯,她肯在心里呀。老头子有良心,小白脸一些没意思。”老六那时抬起头来,微微对李大人一笑。空冀忙着:“李大人你瞧见吗?老六苗头来了。这一笑,打从丹田里发出来的,非你老人家当不起她。像我们年轻的,就要魂销魄荡。”李大人对着老六点点头道:“娟娟地豸,天真未泯。”那时西崽送上咖啡水果,三人吃了一些,吩咐撤去席面。老七道:“李大人,对不住,十九号里有个堂唱,让我们去坐一坐就来。”李大人点点头,老七扶着老六走出房间。这里老四一声不响了多时,见老六老七走开去,冷冷地埋怨空冀道:“你那个张嘉祥手段真好。”空冀道:“你说什么?”老四道:“马甲没有袖口,闲话没有饶头,你没听清就是了。”李大人听得明白,对空冀道:“她叫你张嘉祥,什么意思啊?”空冀道:“我也不懂。”李大人逼着老四说,老四道:“你瞧过铁公鸡一出戏吗?戏里的张嘉祥,不是专替向大人拉马的吗?”李大人道:“哦!”空冀道:“老四,你三杯葡萄汁一下肚,怎么酸味立刻发酵?请问你自己那条缰,是谁拉的啊?”老四羞着道:“我自己身上没有缰,只有你一匹马!”马空冀给她说得面上讪讪的无话可答。这时西崽正送进一张请客票来,李大人一瞧,是乌亚白在新益公司游艺场请客。李大人吩咐西崽道:“你说已吃过,谢谢罢。”西崽衔命而去。空冀道:“亚白请客,为何这样晏?”李大人道:“便是早,我见生客也怕,不高兴去。”空冀道:“那么明天你当真请客吗?”李大人道:“请是想请吃花酒,还在新年,朋友太少,杂凑拢来,未免要闹出笑话,反为不美。我想明天便在这里请一席中菜,托你邀三四位客人,话得投机的,大家叙叙。”
空冀道:“这样很好,一辈子胡调朋友,你也觉得厌烦吗?”李大人道:“倒不是啊,去年半个月里,花天酒地,我的头脑子也扰昏了。”
正说时,文娣老七、老六,从十九号转过来,走进房间坐下空冀一旁。空冀道:“那边房间里,谁叫你的堂唱?”老七道:“说起那人,你也认得,便是住在火车站的王大少。”空冀道:“可是矮短短的王子明么?”老七道:“长子。”
空冀道:“长子姓王的,我朋友中多得很,也记不清楚。”老七道:“去年不是有一回,他在我们房间里请客,你也到的吗?席上有小丁、小张一户客人。”
空冀想了想道:“哦,王散客,我道是谁?房间他开的吗?”老七道:“牌子上写的公记,大约公司房间。”空冀道:“他此刻在房间里吗?”我正有些事要找他,让我去会他一会。”说着,走出十号,踱进十九号去。只见三男两女,围着一张桌子,正在打小扑克。散客见空冀招呼着,空冀坐下一傍观看,一会子扑克打完,散客问空冀道:“你哪知我在这里?”空冀道:“文娣来说起,你开的十九号。”散客道:“原来老七来报告的,你在清和坊来吗?”空冀道:“我陪一位朋友,开的这里十号,即刻叫她堂唱,她从你这里转过来,说起你在十九号,我特来望望你。”散客道:“老七你也叫她的吗?”空冀道:“我介绍给一位北京客人叫的。”散客笑道:“你将来好开一爿妓女介绍所了。”空冀道:“北京客人,初到上海,人地生疏,喜欢逛逛,那末我尽招待员责任,介绍叫叫堂差,义不容辞。”散客道:“别人都好介绍,为甚么介绍文娣老七。提起那人,我恨不得生啖她的肉。”空冀骇然道:“你为甚么这样愤恨呢?”散客道:“那人太没良心了。”空冀笑道:“你要在堂子里寻婊子的良心,那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