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冀道:“当然不怕,我们只消依实而谈。”褚律师道:“复审不消把全案辩论,我们只消把他所提出的新理由推翻,便依照原判,不生问题。”空冀道:“那要你老法家随机应变了。”褚律师笑笑道:“这些些小事,真不在我心上,包管他依然败诉,堂上宣判,仍照原谕便是。”过得两天,已是二月念九,明天便是审期。空冀赴同业汪君的喜筵,忽在席上碰见未央生,仍旧笑嘻嘻叫他一声未先生,未央生只点点头。傍人插嘴道:“你们俩一向相熟,问犯缠讼不休呢?”空冀笑道:“我也是这们说法,未先生有的是钱,有了钱,不必再争甚么气,当初我两次写信给未先生要求更正,假使未先生买我薄面,难为两三块钱,替我登则广告,也决没有这起案子。现在堂上判已判决了,还要请出外国律师来请求复审,算甚么一回事?便是未先生翻案赢了我,也不过是坍中国律师的面子。我看未先生这们罢,你也不用再请复审不复审,爽爽快快交到堂上五百两银子,我拿到你钱时,捐给书业公会,你道好不好?”

  未央生头一别,半刁着嘴道:“试试看末哉,各有三千年道行。”空冀哈哈一笑。第二天上午,双方律师、当事人、证人,又统统站在公堂上了。那时被告的律师,英挺挺雄纠纠,碧眼黄髯站起身来,叽哩咕说了一阵,把一张报红,授给堂上阅看。那随同的翻译声称,本律师代表大便市场,提出新理由,对于前案请求复审。所提新理由,第一条,被告大便市场于去年年底,曾经登过各报,代理上海三十二家书局大贱卖,广告里面也有大公出版部牌号,何以大公经理当时不出干涉,现在忽生问题。第二条,原告既属中国人开设中国商店,应当向中国内务部注册,查商律第□□条,商店牌号,未向内务部注册者,不能向人赔偿损失。”说毕堂上问原告马空冀,大公牌号注册没有注册?空冀说没有注册。又问去年他登报贱卖,你看见没有看见?空冀说:“看见的。只是......”

  空冀话没说完,外国律师又站起身来,呜哩呜哩说了一番,翻译接着道:“可是原告既没有注册,又眼见去年拍卖,一则根本不成立,一则已失交涉时效,请堂上重行宣判。”堂上默然。那外国律师又连续说了一番,翻译接着道:“假使没有注册的商店,对于这受盘出盘的情形,要求赔偿损失,那是不得了,全中国不知有多少稻香村,有多少陆稿荐,一家稻香村陆稿荐出盘,要引出千百家稻香村陆稿荐出来交涉,那还了得。”堂上微微点首。原告律师褚植斋等被告方面诉述已毕徐徐起立,对堂上要言不烦道:“顷据被告律师所提两条理由,本律师认为不能成立。第一条,被告所称去年登报代理贱卖,何以原告当时不出交涉,要知代理贱卖,与出盘受盘,性质悬殊,书业同行,向有互相代理卖买的习惯,当时原告因实际上没有受到损失,所以不向被告交涉。现在被告登载出盘声明,原文有甚么'当日银货两交,以后人欠欠人,各归自理'等语,关系原告根本动摇,实际上感受损失,所以不得不起诉追偿。第二条,商店开在租界,已受贵公堂保障维护,似无须向中国政府注册得。倘因不注册而人人得以侵害摧残,则开在租界上不少不注册的商店,亦将人人自危。”堂上听到这里,毅然决然对被告宣判道:“被告所提理由不充,仍依原判,着交原告五百两银子损失。”那时外国律师又起立低低对堂上说了几句,翻译也喁喁的说着道:“请堂上酌减,原告是一家小小书坊,决没许多损失。现在一家赔了许多,倘第二家效尤起来,那是赔不胜赔。”堂上微哂道:“因为原告局面不大,所以损失尚微。假若几十万资本,损失那就不得了。你们又怕第二家效尤,那么三十二家统统是冒牌,当然三十二家要你们赔偿损失。”外国律师默默无声,只得拉着翻译,走下堂来,连声叹了几口闷气。空冀同褚律师也走出公堂,跳上汽车,回到事务所。褚律师道:“今天好险哪,险些五百两银子不到手。对方所提理由,第一条不凶,第二条不弱。亏得我双料马屁,连拍带捧,堂上便一无异议,现在怕他再没法想,如非赶到香港上诉去。”空冀道:“怕他还不甘心咧。”褚律师说:“现在五百两好派用途了。”空冀道:“不可说。”过得几天,褚律师只领到三百两交保银子,其余二百两虚悬不交,公堂屡次催缴,未央生置之不答。公堂交保间里的当差阿毛,拿了张传票,不知走了多少脚步,未央生匿在里帐房,只推说不在上海,阿毛恨之无极,一天来见空冀说:“老阿哥,我有件事情,要相烦你干一干。”空冀道:“阿毛,你有什么事,我总帮你忙。”阿毛道:“这件事很麻烦,我对你说明了,你一定不依我的,你且跟我来,我自有道理。”空冀纳罕着,不知他有甚么公事,跟他到公堂,他拿了张传票,同空冀走到门口,叫车夫开辆汽车来。车夫问:可是到哪里捉强盗吗?阿毛点点头。低低对车夫说了句到哪里,车夫跳上汽车,阿毛请空冀坐进里面,自己也塞进车厢,手一扬,汽车疾驰而去。空冀问阿毛,究竟甚么一回事?阿毛说:“究竟是你老哥自己的事。”空冀大惑不解,还想问时,车轮已停。阿毛推开车厢门道:“老哥,你跟我来,自知分晓。”空冀下车一望,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