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三个机关里,你去寻寻小说资料,尽多可泣可歌的奇闻骇事,给你描写咧。”
衣云道:“这还是明见的,大家注意得到,我有一处人们注意不到的,小说资料,要比你说的三处地方来得有趣味,有统系,写出来一定有刺激性,能够哄得人笑啼并作。”湘林道:“这在甚么地方呢?”衣云道:“这块地方小虽小,却是流动的,普遍在各乡各镇,便是一艘驳船。这驳船每天清晨,开往塘口接上海小轮上的搭客,驳送到各乡镇。垂晚又把各乡镇往上海的搭客驳到塘口小轮,每天满载一船,这其间男女老幼,哭的笑的,叹的忧的,千态万状,哀乐不齐。哭的无非夫妻反目,母女口角,一时气愤,遁迹海上,笑的赢获钜金,衣锦还乡。叹的入得宝山,赤手空回。忧的身怀私货,中心徨。这是现面的事,细究内幕,更不少伤心黑暗的资料。本来家庭间夫妇母女,偶尔口角,不到终朝,便能言归于好,一笑解嫌。现在自有了这艘驳船以来,可妻女回心转意时,已在海天轮碇之中。等到芳心追悔,或已身堕平康,或致受人诱惑。她的丈夫父母,还在遥遥梦想,每天清晨,怅望着那艘驳船上的一面旗子,呆呆出神。那么这艘船,简实好叫他‘爱情输出艇’。”湘林听得,笑道:“这却发人所未发,现在乡间女子,真不比往前了。只要心中稍受委曲,便走这条路。上海商埠,仿佛专为她设的。自从有了上海,丈夫父母,便不好责备妻女,否则便是驱雀入渊,等到身入繁华之地,简实没有还乡之望,可怜乡间女儿,不论已扳亲未扳亲,到得海上,以身入平康为劳,衣锦归来,又招朋引类而去。”衣云道:“祸根便在这‘舶来品’上。一乡中只要出一个在上海青楼做鸨母的,一乡中的优秀女子,便断送她一人手中。鸨母回乡,能够哄动合村的虚荣心。她安坐在家里,魔力比大学中学登报招生还大,入她那所无额学校。好在不须试验,大批满载而去。”湘林道:“倒不是啊,一乡一镇,最不幸的,无过于此。人家女儿只要一入她手,已举亲的,只有休退。没攀亲的,更不必说。”衣云道:“我去年和玉吾在镇上,眼见一个未婚夫,欢送他的未婚妻上驳船,还殷殷叮嘱她早日回来,依恋不舍,直送到望不见帆影,才挨步回去。当下我替他抽口冷气,对玉吾道:你说他送别,我当他送葬,那人再也休想和这女子结婚。便是将来执绋,也没他的分了。”湘林道:“你的话沉痛极了。你说的甚么身怀私货,我却不懂。”衣云道:“你不知我乡出个慈善家姓杭的人,他贫苦出身,一朝暴富,便大发慈心,立个愿誓,一手拯救全乡贫民,想出个有饭大家吃,有财大家发的捷径来。只是那个饭字,还分出黑白两种,他便在这个黑饭上打主义。”湘林道:“怎叫黑饭呢?”衣云道:“瘾君子吃的。”湘林道:“哦,他打的甚么主义呢?”衣云道:“他便是打个有饭大家吃主义,自己在这上面挣下三四十万家私,把大本营扎在通商巨埠,亲自到乡间来现身说法,他的宗旨,确有见地,他道做甚么事业可以发财,这个问题,我已解决,用甚么方法,可以大家发财,这个问题,父老伯叔,诸姑姊妹,快和我来商量,我仿佛是个南海观音大士,抱一瓶杨枝水到地狱来救济你们,我把一点一滴的仙露洒到你们手里,你们也学我把一点一滴的仙露洒向他人手里去。那时大家手里沾些仙露,便是有饭大家吃的一个发财秘诀。说得乡人合掌欢呼,称他一声大慈善家。不到几时,大家手里抱瓶杨枝水,嗅嗅咂咂,同登仙籍。乡人饮露思源,不忘,他杭老先生,是个大慈善家,只有个问题,把仙露运入内地,关卡法严,免不得在驳船上心惊胆战,等到驳船安然抵埠,乡村间一般仙籍中人,大家来迎接那艘‘苦海慈航’,这时候的一种现状,怕要待吴道子来绘他,方得真相毕现。”湘林听得,笑道:“你的形容也绝妙的了。照你说,这艘驳船内,确有不少小说材料。可是街坊更有一种专事重利盘剥的什么放孤洋,印子钱,这一类黑心人,你做小说也好加入进去,宣布他们的鬼蜮伎俩。”衣云道:“不差。这一类人,我也眼见得多。新年在赌窟中碰见个四阿爹,他放债有种规则,叫做‘夜五分,朝顶对,见面加一,算算加倍’,你想欠了他钱面也不好见他,有人借他一块钱,不到四天,算算八十九元几角,骇乎不骇?”湘林道:“累次加倍,莫说一元银币,一个小钱作单位,加几十倍,便计算不清。我听得人讲,有个大富翁,只生两个女儿,临死立张遗嘱。那个长女道:我让妹妹先认定要多少家资,剩下给我便是。他妹妹工心计的,当下把父亲财产约略计算一算,说道:“我也不想多,只要一个小钱,逐天加倍,一个月为满。姊姊听得,笑逐颜开,心想一个小钱算起一个月总也没有多少,答应着签下字。过几天父亲死后,妹妹邀同亲族分家,一位族长把遗嘱瞧过一遍,算下一算,吓了一跳。富翁三千多万两银子的家产,合作小钱,统统给妹妹,如数合讫。姊姊不相信,自己把算盘算算,一些不差。亏得在遗嘱上找出一个大漏洞来,没有注明大小月底,依照小月廿九天计算,要减轻一半,姊妹俩适得平均分配。妹妹不肯,争道:你说没注明大月。只是也没注明小月,怎好随你计算。当下各不相让,族长道:吾说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