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日本地震。马克票大跌。……”衣云道:“我们这里大水灾,报上有么?”醒狮道:“没有。甚么大水灾?我都不知道。
我五天没出门了,外边的事,一些不知。天气闷热异常,最好再落下十天雨,把天空里的水蒸气消散一消散,就凉爽得多了。”衣云抽口冷气,正要辞出,绮云赤着脚匆匆奔入,嚷道:“外边非船不行,水涨到一丈多高,四乡劫抢不已,我们的那个学校,给乡民捣毁了。那位周教员,给乡民绑着解到县里去,现在不知下落。不得了!今天县里出张告示,说格杀勿论。难民怕死,稍稍敛迹。”醒狮道:“学校捣毁不去管他,不知我家里怎样?家里那只老猫,上月生的两只小猫,一只‘雪里拖枪’,一只‘棒打樱桃’我统统欢喜,不知淹死没有?”衣云道:“绮云兄,我们去喝茶吧。”绮云道:“你出门,非赤脚不可。”衣云道:“好,赤脚赤脚。”绮云本不穿鞋袜。衣云赤了脚,两人一同走出大门,扑通扑通,走到茶馆里。璧如招呼里面坐下,叹道:“了不得,龙宫革命,怕不论虎豹狮象,统统要变做虾兵蟹将了。我不忍目睹惨状,今天在此守候驳船,到上海去小住一月,等太平太平再回来。”衣云道:“去却想去,只是木渎那个馆,怎样弄法?”璧如道:“此间这样,他处可知。人家饭都没有吃,还想读书吗?你真说梦话。”衣云道:“那么同去一趟也好,只是没行李。”璧如道:“铺盖我替你多备一副,衣服我替你玉吾借一套。”衣云道:“那么一切费心。”璧如答应着走回去办妥了,同玉吾一起走来。那时驳船已到,人头挤挤,平常一艘船,那天三艘船也轧满。衣云托玉吾代写封信,说明游申,寄给叔父,玉吾应允,璧如催着登舟。绮云、玉吾送上驳船,珍重而别。不消半天,驳到轮船上。璧如购了两张房舱票,一个小房间,天正好两张铺位,轮船过湘城,入洋澄湖开饭。璧如、衣云约略吃下一些,忽见船傍一个妇人闪过。璧如认得金大妻,正要问时,金大、金二弟兄俩,
跨进舱来,对璧如含泪诉道:“不得了,不得了!弄得家破人逃,那一阵雨水,把四乡扰成个沸泛盈天,像没官没皇帝一般,可恶的小弟金三,合下秦炳奎、秦炳刚兄弟俩的伙,来寻我们的事,籍端龙官拔秀气坏风水,把我们家里打得雪片一般,还口口声声,要夺龙官,你想龙官怎好碰他。他上海亲娘,按月五元十元,总有寄下,我们两家靠他过活的。因此没法,全家逃上轮船,统趁在烟篷上面,想到上海去摸口饭吃。乡下田已淹没,再也站不住了。”璧如道:“你们到了上海,想怎样过活呢?”金大道:“只好到哪里是哪里,让他们家小女儿,去找黄老太上人家佣工。龙官还给他娘,也好趁他娘的打发,我们兄弟俩找红木作里汪小莲,托他荐荐做小工也好,做生意也好,没有一定。你们二位,上海去有甚么事情?”璧如道:“逛逛罢了。”金大兄弟,当下退出房舱。衣云、璧如又谈谈说说,过巴城停了一会,启碇一直进发。天早黑暗,衣云、璧如渐入梦乡。一觉醒来,曙光微明,已过梵王渡、叉袋角,沿苏州河前进。衣云走到船唇甲板上凝眸眺望,两岸工厂林立,万星灯火中,发出一阵呜……呜……呜的汽管声,游子离乡,往往听到这一阵汽管声,心旌徨,忍不住回想到父母乡井,情侣恋人,洒下几滴酸辛之泪。只是掉在苏州河浑浊泥潮中,连水花也没一朵,比不得洒向花间月下,自有玉人粉嫩的手,把一块馥郁的帕子替你拭,凄心酸脾便在这上面。当下衣云呆呆出神之际,大菜间里钻出个少年来,向他肩上拍一下,笑道:“老哥,今天不期而遇。”衣云吓了一跳。……正是:
莫说鹏搏程万里,暂离乡井便销魂。
不知笑拍衣云肩的是谁?衣云怎认识他?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征尘未洗隔座听雄谈浊酒初浇当筵工雅谑

  话说上集书中,写衣云翩然到沪,未免突兀。实则衣云辗转思维,筹之已熟,初不在洪水横流,亟亟避登彼岸,心窝脑府,情澜狂泛,情丝粘着无从摆脱,不得已独挥慧剑,远引春江。这是衣云离乡背井的一大原因。当下独自在甲板上,回味一场绮梦,想到跳出情海,幸逃此身。只觉前途茫茫,伊于胡底,不免悲悚并作,涕泗交流。这当儿,忽有人拍肩笑问道:"老哥,今日不期而遇。"衣云回头望时,认得舅父家的帐房先生华丽云。衣云道:"吾兄怎会也在这里?从那里来?"丽云道:"我从家里来。这艘小轮,本来在我们荡口直放上海的,经过你们南溟塘口,老哥想是趁驳船驳到轮上的么?"衣云道:"是的。"丽云道:"我比你迟走两天,十六回荡口家里,连日下雨,水涨得不小,大概老东家那里,也一定水涨,今年低区租米没望了。深秋发水,比不得黄霉下雨,稻苗淹死了,不能重茁,种田人忙了半年,就此完结。业主该下田产,也只怕这一来,老东家那里,今年要吃亏不少。春天还新得一注产业,一百八十多亩常熟南乡田,要化到两万多块钱。谁想第一年便遭水患,利息就此丢掉。"衣云道:"我舅父年纪也不小了,挣田夺地,也叫发呆。"丽云道:"世人那一个不是这样。俗语说:都为儿孙作马牛。真堪写照。我在你舅父那里,吃下靠十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