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议亲,老夫岂敢不从。只是小女貌丑,恐不足当金屋之选。相烦好言达上,但访问自知,并非老夫推托。”堂候官领命,回复荆公。

  荆公看见卷面换了,已有三分不悦。又恐怕苏小姐容貌真个不扬,不中儿子之意,密地差人打听。原来苏东坡学士常与小妹互相嘲戏,东坡是一嘴胡子,小妹嘲云:
  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
  小妹额颅凸起,东坡答嘲云:
  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
  小妹又嘲东坡下颏之长云:
  去年一点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
  东坡因小妹双眼微抠,复答云:
  几回拭脸深难到,留却汪汪两道泉。

  访事的得了此言,回复荆公,说:“苏小姐才调委实高绝,苛论容貌,也只平常。”荆公遂将姻事阁起不题。

  然虽如此,却因相府求亲一事,将小妹才名播满了京城。以后闻得相府亲事不谐,慕名来求者不计其数。老泉都教呈上文字,把与女孩儿自阅。也有一笔涂倒的,也有点不上两三句的。就中只有一卷文字做得好。看他卷面写有姓名,叫做秦观。小妹批四句云:
  今日聪明秀才,他年风流学士。
  可惜二苏同时,不然横行一世。

  这批语明说秦观的文才在大苏、小苏之间,除却二苏,没人及得。老泉看了,已知女儿选中了此人。分付门上:“但是秦观秀才来时,快请相见。余的都与我辞去。”谁知众人呈卷的都在讨信,只有秦观不到。却是为何?那秦观秀才字少游,他是扬州府高邮人。腹饱万言,眼空一世。生平敬服的只有苏家兄弟,以下的都不在意。今日慕小妹之才,虽然飘玉求售,又怕损了自己的名誉,不肯随行逐队,寻消问息。老泉见秦观不到,反央人去秦家寓所致意,少游心中暗喜。又想道:“小妹才名得于传闻,未曾面试。又闻得他容貌不扬,额颅凸出,眼睛凹进,不知是何等鬼脸?如何得见他一面,方才放心。”打听得三月初一日要在岳庙烧香,趁此机会改换衣装,觑个分晓。正是:
  眼见方为的,传闻未必真;
  若信传闻语,枉尽世间人。

  从来大人家女眷入庙进香,不是早,定是夜。为甚么?早则人未来,夜则人已散。秦少游到三月初一五更时分就起来梳洗,打扮个游方道人模样,头裹青布唐巾,耳后露两个石碾的假玉环地,身穿皂布道袍,腰系黄绦,足穿净袜草履。项上挂一串拇指大的数珠,手中托一个金漆钵盂,清早就到东岳庙前伺候。天色黎明,苏小姐轿子已到,少游走开一步,让他轿子入庙,歇于左廊之下。小妹出轿上殿,少游已看见了。虽不是妖饶美丽,却也清雅幽闲,全无俗韵。”但不知他才调真正如何?”约莫焚香已毕,少游却循廊而上,在殿左相遇,少游打个问讯云:
  小姐有福有寿,愿发慈悲。
  小妹应声答云:
  道人何德何能,敢求布施!
  少游又问讯云:
  愿小姐身如药树,百病不生。
  小妹一头走,一头答应:
  随道人口吐莲花,半文无舍。
  少游直跟到轿前,又问讯云:
  小娘子一天欢喜,如何撒手宝山?
  小妹随口又答云:
  风道人恁地贪痴,那得随身金穴?
  小妹一头说,一头上轿,少游转身时,口中喃出一句道:“‘风道人’得对‘小娘子’,万千之幸!”小妹上了轿,全不在意。跟随的老院子却听得了,怪这道人放肆,方欲回身寻闹,只见廊下走出一个垂髫的俊童,对着那道人叫道:“相公这里来更衣。”那道人便先走,童儿后随。老院子将童儿悄地捻了一把,低声问道:“前面是那个相公?”童儿道:“是高邮秦少游相公。”老院子便不言语。回来时,就与老婆说知了。这句话就传入内里,小妹才晓得那化缘的道人是秦少游假妆的,付之一笑,嘱付丫环们休得多口。

  话分两头。且说秦少游那日饱看了小妹容貌不丑,况且应答如响,其才自不必言。择了吉日亲往求亲。老泉应允,少不得下财纳币。此是二月初旬的事。少游急欲完婚,小妹不肯。他看定秦观文字必然中选,试期已近,欲要象简乌纱,洞房花烛,少游只得依他。到三月初三礼部大试之期,秦观一举成名,中了制科。到苏府来拜丈人,就禀复完婚一事。因寓中无人,欲就苏府花烛。老泉笑道:“今日挂榜,脱白挂绿,便是上吉之日,何必另选日子。只今晚便在小寓成亲,岂不美哉!”东坡学士从旁赞成。是夜与小妹双双拜堂,成就了百年姻眷。正是:
  聪明女得聪明婿,大登科后小登科。

  其夜月明如昼。少游在前厅筵宴已毕,方欲进房,只见房内紧闭,庭中摆着小小一张桌儿,桌上排列纸墨笔砚,三个封儿,三个盏儿,一个是玉盏,一个是银盏,一个是瓦盏,青衣小鬟守立旁边。少游道:“相烦传语小姐,新郎已到,何不开门?”丫环道:“奉小姐之命,有三个题目在此,三试俱中式,方准进房。这三个纸封,便是题目在内。”少游指着三个盏道:“这又是甚的意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