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致政在家。闻得鲜于”先辈”又做本省开府,乃领了十二岁孙儿,亲到杭州谒见。蒯公虽是房师,到小于鲜于公二十馀岁。今日蒯公致政在家,又有了目疾,龙钟可怜。鲜于公年已八旬,健如壮年,位至开府。可见发达不在于迟早,蒯公叹息了许多。正是:
  松柏何须羡桃李,请君点检岁寒枝。

  且说鲜于同到任以后,正拟遣人问候蒯公,闻说蒯参政到门,喜不自胜,倒屣而迎。直请到私宅,以师生礼相见。蒯公唤十二岁孙儿:“见了老公祖。”鲜于公问:“此位是老师何人?”蒯公道:“老夫受公祖活命之恩,犬子昔日难中,又蒙昭雪,此恩直如覆载。今天幸福星又照吾省。老夫衰病,不久于世,犬子读书无成,只有此孙,名曰蒯悟,资性颇敏。特携来相托,求老公祖青目一二。”鲜于公道:“门生年齿,已非仕途人物,正为师恩酬报未尽,所以强颜而来。今日承老师以令孙相托,此乃门生报德之会也。鄙思欲留令孙在敞衙同小孙辈课业,未审老师放心否?”蒯公道:“若蒙老公祖教训,老夫死亦瞑目。”遂留两个书童服事蒯悟,在都抚衙内读书,蒯公自别去了。那蒯悟资性过人,文章日进。就是年之秋,学道按临,鲜于公力荐神童,进学补禀,依旧留在衙门中勤学。三年之后,学业已成。鲜于公道:“此子可取科第,我亦可以报老师之恩矣。”乃将俸银三百两,赠与蒯悟为笔砚之资,亲送到台州仙居县。

  适值蒯公三日前一病身亡,鲜于公哭奠已毕。问:“老师临终亦有何言?”蒯敬共道:“先父遗言,自己不幸少年登第,因而爱少贱老,偶尔暗中摸索,得了老公祖大人。后来许多年少的门生,贤愚不等,升沉不一,俱不得其气力。全亏了老公祖大人一人,始终看觑。我子孙世世不可怠慢老成之士!”鲜于公呵呵大笑道:“下官今日三报师恩,正要天下人晓得,扶持了老成人也有用处,不可爱少而贱老也!”说罢,作别回省。草上表章,告老致仕。得旨予告,驰驿还乡,优悠林下。每日训课儿孙之暇,同里中父老饮酒赋诗。后八年,长孙鲜于涵乡榜高魁,赴京会试,恰好仙居县蒯悟是年中举,也到京中。两人三世通家,又是少年同窗,并在一寓读书。比及会试揭晓,同年进士,两家互相称贺。

  鲜于同自五十七岁登科,六十一岁登甲,历仕二十三年,腰金衣紫,锡恩三代。告老回家,又看了孙儿科第,直活到九十七岁,整整的四十年晚运。至今浙江人肯读书,不到六十七岁还不丢手,往往有晚达者。后人有诗叹云:
  利名何必苦奔忙,迟早须臾在上苍。
  但学蟠桃能结果,三千馀岁未为长。





第二十二卷 钝秀才一朝交泰



  蒙正窑中怨气,买臣担上书声。丈夫失意惹人轻,才入荣华称庆。红日偶然阴翳,黄河尚有澄清。浮云眼底总难凭,牢把脚跟立定。
  这首《西江月》,大概说人穷通有时,固不可以一时之得意,而自夸其能,亦不可以一时之失意,而自坠其志。
  唐朝甘露年间,有个王涯丞相,官居一品,权压百僚,僮仆千数,日食万钱,说不尽荣华富贵。其府第厨房与一僧寺相邻。每日厨房中涤锅净碗之水,倾向沟中,其水从僧寺中流出。一日,寺中老僧出行,偶见沟中流水中有白物,大如雪片,小如玉屑。近前观看,乃是上白米饭,王丞相厨下锅里碗里洗刷下来的。长老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随口吟诗一首:
  春时耕种夏时耘,粒粒颗颗费力勤。
  春去细糠如剖玉,炊成香饭似堆银。
  三餐饱食无馀事,一口饥时可疗贫。
  堪叹沟中狼藉贱,可怜天下有穷人。
  长老吟诗已罢,随唤火工道人,将笊篱笊起沟内残饭,向清水河中涤去污泥,摊于筛内,日色晒干,用磁缸收贮,且看几时满得一缸。不勾三四个月,其缸已满。两年之内,共积得六大缸有余。那王涯丞相只道千年富贵,万代奢华。谁知乐极生悲,一朝触犯了朝廷,阖门待勘,未知生死。其时宾客散尽,僮仆逃亡,仓廪尽为仇家所夺。王丞相至亲二十三口,米尽粮绝,担饥忍饿,啼哭之声,闻于邻寺。长老听得,心怀不忍。只是一墙之隔,除非穴墙可以相通。
  长老将缸内所积饭干浸软,蒸而馈之。王涯丞相吃罢,甚以为美,遣婢子问老僧,他出家之人,何以有此精食?老僧道:“此非贫僧家常之饭,乃府上涤釜洗碗之馀,流出沟中,贫僧惜有用之物弃之无用,将清水洗尽,日色晒干,留为荒年贫丐之食。今日谁知,仍济了尊府之急。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王涯丞相听罢,叹道:“我平昔暴殄天物如此,安得不败?今日之祸,必然不免。”其夜,遂伏毒而死。当初富贵时节,怎知道有今日?正是: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又履危机。此乃福过灾生,自取其咎。假如今人贫贱之时,那知后日富贵?即如荣华之日,岂信后来苦楚?

  如今在下再说个先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