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外边店里一个长大汉子,大踏步踹将进来,大声道:“娘子那里?”惊得妇人手脚忙乱,面如土色,慌道:“坏了!坏了!吾夫来了!”那官人急闪了出来,已与大汉打了照面。大汉见个男子在房里走出,不问好歹,一手揪住妇人头发,喊道:“干得好事!干得好事!”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只是打。那官人慌了,脱得身子,顾不得甚么七长八短,急从后门逃了出去。剩下行李囊资,尽被大汉打开房来,席卷而去。适才十来个健卒扛着的箱箧,多是那官人房里的了,他恐怕有人识破,所以还妆着丈夫打骂妻子模样走路。其实妇人男子、店主小童,总是一伙人也。士肃听罢道:“那里这样不睹事的少年,遭如此圈套?可恨!可恨!”后来常对亲友们说此目见之事,以为笑话。虽然如此,这还是到了手的,便扎了东西去,也还得了些甜头儿。更有那不识气的小二哥,不曾沾得半点滋味,也被别人弄了一番手脚,折了偌多本钱,还悔气哩!正是:
  美色他人自有缘,从旁何用苦垂涎?
  请君只守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话说宣教郎吴约,字叔惠,道州人,两任广右官,自韶州录曹赴吏部磨勘。宣教家本饶裕,又兼久在南方,珠翠香象,蓄积奇货颇多,尽带在身边随行,作寓在清河坊客店。因吏部引见留滞,时时出游妓馆,衣服鲜丽,动人眼目。客店相对有一小宅院,门首挂着青帘,帝内常有个妇人立着,看街上人做买卖。宣教终日在对门,未免留意体察,时时听得他娇声媚语,在里头说话,又有时露出双足在帘外来,一湾新笋,着实可观。只不曾见他面貌如何,心下惶惑不定,恨不得走过去,揎开帘子一看,再无机会。那帘内或时巧呼莺喉,唱一两句词儿。仔细听那两句,却是”柳丝只解风前舞,诮系惹那人不住。”虽是也间或唱着别的,只是这两句为多,想是喜欢此二语,又想是他有甚么心事。宣教但听得了,便跌足叹赏道:“是在行得紧,世间无此妙人。想来必定标致,可惜未能勾一见!”怀揣着个提心吊胆,魂灵多不知飞在那里去了。

  一日正在门前坐地,呆呆的看着对门帘内。忽有个经纪,挑着一篮永嘉黄柑子过门。宣教叫住,问道:“这柑子可要博的?”经纪道:“小人正待要博两文钱使使,官人作成则个。”宣教接将头钱过来,往下就扑。那经纪墩在柑子篮边,一头拾钱,一头数数。怎当得宣教一边扑,一心牵挂着帘内那人在里头看见,没心没想的抛下去,何止千扑,再扑不成一个浑成来,算一算输了一万钱。宣教还是做官人心性,不觉两脸通红,哏的一声道:“坏了我十千钱,一个柑不得到口,可恨!可恨!”欲待再扑,恐怕扑不出来,又要贴钱;欲待住手,输得多了,又不甘伏。正在叹恨间,忽见个青衣童子,捧一个小盒,在街上走进店内来。你道那童子生得如何?
  短发齐眉,长衣拂地。滴溜溜一双俊眼,也会撩人;黑洞洞一个深坑,尽能害客。痴心偏好,后言胜似妖娆;拗性酷贪,还是图他撇脱。身上一团孩子气,独耸孤阳;腰间一道木樨香,合成众唾。

  向宣教道:“官人借一步说话。”宣教引到僻处,小童出盒道:“赵县君奉献官人的。”宣教不知是那里说起,疑心是错了,且揭开盒子来看一看,元来正是永嘉黄柑子十数个。宣教道:“你县君是那个?与我素不相识,为何忽地送此?”小童用手指着对门道:“我县君即是街南赵大夫的妻室。适在帘间看见官人扑柑子,折了本钱,不曾尝得他一个,有些不快活。县君老大不忍,偶然藏得此数个,故将来送与官人见意。县君道:‘可惜止有得这几个,不能勾多,官人不要见笑。’”宣教道:“多感县君美意。你家赵大夫何在?”小童道:“大夫到建康探亲,去了两个月还未回来,正不知几时到家。”宣教听得此话,心里想道:“他有此美情,况且大夫不在,必有可图,煞是好机会!”连忙走到卧房内,开了箧,取出色彩二端来,对小童道:“多谢县君送柑,客中无可奉答,小小生活二匹,伏折笑留。”

  小童接了,走过对门去。须臾,又将这二端来还,上复道:“县君多多致意,区区几个柑子,打甚么不紧的事。要官人如此重酬?决不敢受。”宣教道:“若是县君不收,是羞杀小生了,连小生黄柑也不敢领。你依我这样说去,县君必收。”小童领着言语对县君说去,此番果然不辞了。明日,又见小童拿了几瓶精致小菜走过来道:“县君昨日蒙惠过重,今见官人在客边,恐怕店家小菜不中吃,手制此数瓶送来奉用。”宣教见这般知趣着人,必然有心于他了,好不傒幸!想道:“这童子传来传去,想必在他身旁讲得话做得事的,好歹要在他身上图成这事,不可怠慢了他。”急叫家人去买些鱼肉果品之类,烫了酒来与小童对酌。小童道:“小人是赵家小厮,怎敢同官人坐地?”宣教道:“好兄弟,你是县君心腹人儿,我怎敢把你等闲厮觑!放心饮酒。”小童告过无礼,吃了几杯,早已脸红,道:“吃不得了。若醉了,县君须要见怪,打发我去罢。”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类,答了来意,付与小童去了。

  隔了两日,小童自家走过来玩耍,宣教又买酒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