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书房中还有客没有?”老门公道:“这到不知。”李万道:“方才那穿白的是甚人?”老门公道:“是老爷的小舅,常常来的。”李万道:“老爷如今在哪里?”老门公:“老爷每常饭后,定要睡一觉,此时正好睡哩。”李万听得话不投机,心下早有二分慌了。便道:“不瞒大伯说,在下是宣大总督老爷差来的。今有绍兴沈公子名唤沈襄,号沈小霞,系钦提人犯。小人提押到于贵府,他说与你老爷有同年叔侄之谊,要来拜望。在下同他到宅,他进宅去了,在下等候多时,不见出来,想必还在书房中。大伯,你还不知道?烦你去催促一声,教他快快出来,要赶路走。”老门公故意道:“你说的是甚么说话?我一些不懂。”李万耐了气,又细细的说一遍。老门公当面的一啐,骂道:“见鬼!何常有什么沈公子到来?老爷在丧中,一概不接外客。这门上是我的干纪,出入都是我通禀。你却说这等鬼话!你莫非是白日撞么?强装甚么公差名色掏摸东西的。快快请退,休缠你爷的帐!”李万听说,愈加着急,便发作起来道:“这沈襄是朝廷要紧的人犯,不是当耍的。请你老爷出来,我自有话说。”老门公道:“老爷正瞌睡,没甚事,谁敢去禀!你这獠子,好不达时务!”说罢,洋洋的自去了。李万道:“这个门上老儿好不知事,央他传一句话甚作难?想沈襄定然在内,我奉军门钧帖,不是私事,便闯进去怕怎的?”李万一时粗莽,直撞入厅来,将照壁拍了又拍,大叫道:“沈公子好走动了。”不见答应。一连叫唤了数声,只见里头走出一个年少的家童,出来问道:“管门的在那里?放谁在厅上喧嚷?”李万正要叫住他说话,那家童在照壁后张了张儿,向西边走去了。李万道:“莫非书房在那西边?我且自去看看,怕怎的!”从厅后转西走去,原来是一带长廊。李万看见无人,只顾望前而行。只见屋宇深邃,门户错杂,颇有妇人走动。李万不敢纵步,依旧退回厅上。听得外面乱嚷,李万到门首看时,却是张千来寻李万不见,正和门公在那里斗口。张千一见了李万,不由分说,便骂道:“好伙计!只贪图酒食,不干正事!巳牌时分进城,如今申牌将尽,还在此闲荡!不催趱犯人出城去,待怎么?”李万道:“呸!那有什么酒食?连人也不见个影儿!”张千道:“是你同他进城的。”李万道:“我只登了个东,被蛮子上前了几步,跟他不上。一直赶到这里。门上说有个穿白的官人在书房中留饭,我说定是他了。等到如今不见出来,门上人又不肯通报,清水也讨不得一杯吃。老哥,烦你在此等候等候,替我到下处医了肚皮再来。”张千道:“有你这样不干事的人。是甚么样犯人?却放他独自行走!就是书房中,少不得也随他进去。如今知他在里头不在里头?还亏你放慢线儿讲话。这是你的干纪,不关我事!”说罢便走。李万赶上扯住道:“人是在里头,料没处去。大家在此帮说句话儿,催他出来,也是个道理。你是吃饱的人,如何去得这等要紧?”张千道:“他的小老婆在下处,方才虽然嘱付店主人看守,只是放心不下,这是沈襄穿鼻子的索儿。有他在,不怕沈襄不来。”李万道:“老哥说得是。”当下张千先去了。李万忍着肚饥守到晚,并无消息。

  看看日没黄昏,李万腹中饿极了,看见间壁有个点心店儿,不免脱下布衫,抵当几文钱的火烧来吃。去不多时,只听得扛门声响,急跑来看,冯家大门已闭上了。李万道:“我做了一世的公人,不曾受这般呕气。主事是多大的官儿!门上直恁作威作势?也有那沈公子好笑,老婆、行李在下处,既然这里留宿,信也该寄一个出来。事已如此,只得在房檐下胡乱过一夜,天明等个知事的管家出来,与他说话。”此时十月天气,虽不甚冷,半夜里起一阵风,簌簌的下几点微雨,衣服都沾湿了,好生凄楚!

  捱到天明雨止,只见张千又来了,却是闻氏再三再四催逼他来的。张千身边带了公文解批,和李万商议,只等开门,一拥而入。在厅上大惊小怪,高声发话。老门公拦阻不住,一时间家中大小都聚集来,七嘴八张,好不热闹!街上人听得宅里闹炒,也聚拢来,围住大门外闲看。惊动了那有仁有义、守孝在家的冯主事,从里面踱将出来。且说冯主事怎生模样:
  头带栀子花匾摺孝头巾,身穿反摺缝稀眼粗麻衫,腰系麻绳,足着草履。

  众家人听得咳嗽响,道一声:“老爷来了。”都分立在两边。主事出厅问道:“为甚事在此喧嚷?”张手、李万上前施礼道:“冯爷在上,小的是奉宣大总督爷公文来的,到绍兴拿得钦犯沈襄。经由贵府,他说是冯爷的年侄,要来拜望,小的不敢阻挡,容了进见。自昨日上午到宅,至今不见出来,有误程限,管家们又不肯代禀。伏乞老爷天恩,快些打发上路。”张千便在胸前取出解批和官文呈上。冯主事看了,问道:“那沈襄可是沈经历沈炼的儿子么?”李万道:“正是。”冯主事掩着两耳,把舌头一伸,说道:“你这班配军,好不知利害!那沈襄是朝廷钦犯,尚犹自可。他是严相国的仇人,那个敢容纳他在家?他昨日何曾到我家来?你却乱话。官府闻知,传说到严府去,我是当得起他怪的?你两个配军,自不小心,不知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