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一室,左右不离,曲意承欢,并无贵府千金习气。体贴周到,胜过自己亲生女儿。那老安人喜欢的不住口念佛,说:“这不知是几生修积,才遇着这样贤孝媳妇。”婆媳无事谈谈家常,往往说到更深方才安寝。
  那时正是十二月中浣,日短夜长,灯下无事,小姐问起屈家旧事,当日太婆在日有无姑母,公公兄弟几人,如今本家与至亲川中尚有何人?要请婆婆详示。屈母道:“当初我过门时,太婆年已半百。闻说只生你公公一人。太公当日是岁贡生,教了四十余年书,门生不少,姓名都记不清。你公公自从十六岁进学,寒窗苦功,下了无数科场,难登虎榜,仅食廪饩,郁郁成疾,四十六岁就做了古人。被时师鲁才十二岁,家无担石之储,只有一所住房。无奈,我昼夜纺绩,并替人浆洗衣服,勉强支撑。师鲁十八岁进了学,这几年在庙中训蒙,岁有束修,渐得温饱。如今师鲁又侥幸中举,又蒙亲家大人提拔,小姐不弃寒门,降尊忘贵,下嫁我儿,这真是我梦也想小到的。”
  吴小姐又问道:‘婆婆娘家还有何人?母舅舅母现在否?”
  老母道:“我娘家只有一个兄弟,记算年纪四十余岁,也进过学,二十年前在参府蒋公署中办笔墨,后来蒋公升任福建副将,吾弟随往,一去杳无音倍,未卜存亡。徐氏香烟止此一脉,言之可叹。”
  吴小姐道:“母舅去福建人无音信,难保不因迁徙无定,道里迢遥所致,或者已在闽中安家立业,也未可知。将来细细访问,终久必得其详。”
  老母道:“但愿如此,即是徐门中之幸也。”
  小姐又问道:“闻说那位夏老先生,既精于算命,又能行医,婆婆有病全亏他看好。可惜此人已去,不然家父大可以请他算命。那时婆婆患的是何病症,夏先生用何药治好?”
  老安人听小姐说到这里,心中暗说,这说话到要留神,不要露出改八字一事。遂带笑开言道:“说起我那得病的根由,还是因你小姐而起。”
  吴小姐闻言惊异道:“怎么婆婆患病,是因媳妇而起呢?”
  老安人道:“说起话长,三月间草堂寺牡丹盛开,小姐那日同你令堂到寺中看花,寺之前后左右邻居闻听巡抚夫人小姐要来看花,人人都想瞻仰。彼时老身正在寺之左近居住,亦随同邻妇至庙门等候,欲观详细。后来轿子直抬进庙去,仍然看不见,于是老身竟想要同一老妇进庙去看。不期庙门外有差役把守,见我们要进去,那差役登时变了脸,喝道:‘你等是甚么人,竟敢往里乱闯?快回去罢!再要在此吵嚷,只怕要讨无趣。’声色俱厉,令人难堪。那时深悔不该来看,速即返舍,因想道:男子有贵贱之分,妇女似无分贵贱,殊不知一贵一贱,亦判天渊,我等抛头露面,欲识贵人一面且不能,命也何至于斯乎!越想越气,因此得病,卧床三日,饮食不思。你夫着急,才请夏老先生来看,那夏先生一诊脉就知受病源委,说来如见,因给了一丸药,又劝我不必生气,包管数月之后,吴小姐来做媳妇。老身不信,他说婚姻大事关系三生,那吴小姐与令公即已结下三生之缘,应在今日完聚。事后方知,此时说也不信。他遂荐一朋友替师鲁算命,约定那日进城去取八字,不知怎样凑巧,竟闯了尊大人道了,蒙大人不以为罪,从命作诗对对子,遂成姻眷。如今老身才知道,我儿八字原来与小姐同年同月同日,只差两个时辰。这八字怎样好老身不懂,老身心中仍有放不下处,只恐我儿无才不能建功立业,难膺五等之封,仅做一下僚末吏,何以对施恩之岳丈,贤孝之娇妻?此真可虑也!”
  小姐道:“婆婆莫说这话,人生在世,只要伦常无憾,品行端方,心术正大。纵终于老农老圃,亦有荣施。若辱身贱行,附势趋炎,就是身为宰相,爵袭公侯,不过是患得患失之小人,又有何取?郎君能安贫守道,不慕荣华,在家孝母,出仕自能忠君,文章经济,不外诗书,即五等之封,亦意中之事,何足为奇?惟那夏老先生是个奇人,一去无踪,可惜不能再遇!”老母闻言心中大喜。
  光阴易过,不觉除夕到来,少不得料理过年,不必细述。
  再说屈生在保定过年,于正月初三日起行,初七日抵都,在西河沿升官店暂住。屈生投店后忙开发了车夫脚价酒钱,检点行李什物,于是取出吴公带京信函来看,择了一封最要紧的信,不是别人,是寄与朱少司马的,他与吴公是联襟,屈生此番去,一是投信,二者可以会亲。
  不知往见朱公,见了面相待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入都门侨寓旅店 谒姨丈开阁留宾
  话说屈生取出吴公带京信函观看,见有致朱侍郎一信,外有夫人小姐带呈物件两包。吴公当日曾说过,朱公是联襟,其夫人乃吴夫人胞妹,屈生礼应以姨甥婿礼往见,诸事可以照应。屈生检出这封信与王升商议,配了几样川中土产并吴处两个包裹,写了姨甥婿红柬,命王升雇车同去。王升早已打听准朱公住处在延寿寺街,西河沿去不远。少时车来,屈生衣冠整肃,王升将物件信函放在车内,屈生登车,王升跨沿,往朱宅而来。
  那朱公是甘肃人,由翰林充上书房师傅,升任兵部左侍郎,名锡瓒字璧斋,年近五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