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生道:“姨丈说那里话?甥婿自问学问荒疏,焉敢笑人?”
  又谈了些京中规矩,屈生辞不胜酒,于是用饭,饭后屈生回到住房,两公子跟了进来,归坐细谈。屈生要看大公子诗文,公子不肯。屈生道:“表弟何竟吝教?你我非外人可比,倘文诗中有可推敲处,我亦可以为他山之助。今不肯以文字见示,是视我非至亲也。表弟台高明,试思愚兄之言何如?”
  大公子道:“既如此说,弟无奈只得要献丑了。但有一言交代,看了文字切勿对外人言,传为笑柄,则幸甚。”
  屈生道:“放心,决不向他人提及一字。”
  大公子听了这话,方才去书房中将窗课取来,送至屈生手中说:“请看罢,留心喷出饭来。”
  屈生道:“何必如此谦虚?”忙接过来细看,见是薄薄的一本窗稿,揭开看题目,乃:“不学诗”三字。公子破承题作的通顺,起讲竟有费解之处,看那先生改笔,过于深奥,非初学所能明白。看了数首,竟是一样。及看诗句,题目有江上数峰青,原本并无不妥之句,竟全改完,四韵诗一句不留,批语近于苛刻。屈生看毕,向大公子道:“表弟文笔甚好,诗才更佳。无奈不合贵老夫子之意,所以处处皆疵,改笔太高,初学焉能领悟?既不能悟,焉能受益?依愚兄鄙见,不如以后作文,另誊一分呈与姨丈改削细讲,程先生改本留而不览。如此自有进境,不然每作一课,心先害怕,文机滞涩,焉能有得意疾书之境哉?”
  大公子闻言大喜道:“姊丈之言真所谓如见其心,小弟作文时预存一害怕之心,越作越昏,自己连主意都无了。以后也不必呈家严,如姊丈有暇,弟即录呈改削,但恐姊丈不屑教诲耳!”
  屈生道:“当得效劳,但不可令贵老夫子知道。”大公子道:“那是自然。”
  是夜朱公仍请程先生屈生园中痛饮,直到二更后方散。
  过了数日,已到复试之期,屈生在礼部投卷,朱公替他内城租下考寓。要知如何覆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屈孝廉复试首选 李太师入朝承恩
  话说屈生自到朱宅中住下,暇时与两位公子讲究诗文,用心指点,不过几日工夫,两公子顿觉文思大进。光阴易过,已到仲春,各省举人俱已到京,皇上乃下旨,意于二月二十三日在贡院复试各省新科举人。如因路远风雨阻滞来迟,不及赴试者,加恩于二十六日在华盖殿再补试一场,以示体恤。那复试阅卷大臣钦派李太师锡九居首,还有一二大臣共事。李太师是河南人,曾任华盖殿大学士,因丁忧回籍,现已服满,有旨宣召入朝,仍居原官。
  此次特派复试阅卷太师先期一日入贡院,各省举人于二十三日黎明进场。屈生随众入场,题目下来,用心作文,交卷甚早。试毕阅卷大臣将试卷评定甲乙,分作三等,一等取中五十七名,二等二百四十三名,三等三百三十六名,又有四等五名,不列等三名。李太师复命,奏请照部章一二三等若干名,拟请准其一体会试,列入四等之五名,罚停会试;三科不列等三名,斥革举人,奉旨依议再说。
  屈生复试取中第一名报来,朱公大喜,贺屈生道:“贤甥婿复试冠军,春闱定居榜首,何愁不得鼎甲?”
  屈生谦逊,连称:“侥幸。”于是在书房养息精神,以待会试,按下不表。
  且说李太师上朝,天子召见,询问此次复试卷列入四等与不列等之卷系出何省,文理如此荒谬,何以幸中?试官未免阅卷草率,兼恐有抢替录旧之弊,须彻底追究。李太师面奏道:“此次列入四等五名文理尚属通顺,因诗中有失黏字,所以列入四等,照例罚停会试三科。至不列等之三名,实因年高,又是边省之人,一七十三岁广西人,一八十一岁贵州人,一九十二岁云南人,年纪衰老,无怪如此,部议已斥革举人。只此,虽试臣当初取中,错误难辞其咎,还求皇上天恩宽免处分。”皇上闻言点头应允。
  列公!那李太师为人最是忠厚,少年科甲,蒙先帝特达之知,命充太子师傅。及今上登极,不次超迁,升为首相加太师衔,真是谏行言听,君臣同心。那太师每以盈满为惧,兢兢业业,不敢骄傲。凡遇召对必替人周旋,扶持善类,是一代贤相也。
  闲言少叙,再说朱公因自己西席程公亦要会试,添上屈生,又有三个门生来见。是从前做主考学台时取中之人,此番不如请来一同饯场。主意已定,遂命人安排酒席,设摆在花匿中厅松楼下,订期三月三日巳刻入座,亲身面请程屈二人,又写说帖去。三个门生一姓张,名金声;一姓陆,名养和;一姓仇,名恩培。一江苏人,二湖南人,年齿均在四旬以外。
  是日清晨朱公起来,候至巳初,三个门生已到,朱公出见,略坐片刻,即让至园中,命人去请了程屈二人来。五人相见,不过各通名姓,彼此说些客套话,各人谦让而已。
  朱公乃对三个门生道:“这屈慕曾是老朽舍甥婿,去年新贡,四川人,今日相聚,下月即是同年也。”
  五人闻言,同声答道:“但愿能如公言,我等之幸也。”
  朱公乃定席安坐,请程老夫子首坐,张次之,陆、仇又次之,屈生以亲故居五坐,朱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