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他是一个心虚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原来是一个同从日本回国做革命运动的会员,姓谭名曼伯,原籍是江苏常熟人,生得一副极漂亮的面孔,却是生成一副极不漂亮的心肠。到上海后,屈蠖斋拿了几百块钱给他,派他去干一件很重大的事,谁知他钱一到手,差不多连他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在一家幺二堂子里,挑识了一个扬州姑娘,一连几夜住下来,仿佛入了迷魂阵,终日昏头搭脑的,不仅把自己的任务忘了,连出外的工夫也没有,新学会了一件看家本领,便是吸鸦片烟,每日须下午两三点钟起床,模模糊糊用些早点,就开始吸鸦片烟。普通人家吃夜饭,他才吃第一顿饭,恋奸情热,既到夜间,当然又舍不得出门了。是这般把幺二堂子当家庭,闹了一个多月,手中所有安排做大事业的钱,已是一文不剩了,还是舍不得走,暗地将衣服当了,又闹过几日夜,实在无法可想了,这才打定主意,回见屈蠖斋,胡乱捏造了一篇报告,打算哄骗屈蠖斋,再骗些钱到手,好继续去行乐。哪里知道屈蠖斋当日派遣他的时候,已提防他不努力工作,或因不谨慎陷入官厅的罗网,随即加派了两个会员,也去那地方,一面在暗中侦察谭曼伯的举动,一面暗中保护,万一失事,也有人回来报信,以便设法营救。谭曼伯既是还不曾前赴目的地,对于那地方各种与革命运动有关的事情,不待说是毫不知道,反是屈蠖斋因早得了那两个会员的报告,很明了各种情形。谭曼伯凭空捏造的报告,怎能哄骗得过去呢?当下屈蠖斋看了这篇不伦不类的报告,不由得心中忿恨,将谭曼伯叫到面前,故意一件一件的盘问。谭曼伯哪里知道屈蠖斋有同时派人侦察的举动,还想凭着一张嘴乱扯,只气得屈蠖斋拍着桌子骂道:“你知道我们此刻干的是什么事么?这种勾当也能由你虚构事实的吗?你老实说出来,你简直不曾到那地方去,我早已侦查明白了。你究竟躲在什么地方,混了这些日子,领去的款项如何报销?你不是新入会的人,应该知道会中的纪律,从实说来,我尚可以原谅你年轻,希望你力图后效,若还瞒着不说,我便要对你不起了,那时候休得怨我。”
  谭曼伯以为自己在二幺堂子里鬼混的事,没有外人知道,料想屈蠖斋纵精明,也找不着他嫖的证据,哪里肯实说,一口咬定所报告的是真情实事。屈蠖斋气忿不过,也懒得和他多费唇舌,一张报告到东京总会,请求开除谭曼伯的会籍。两星期后指令下来,谭曼伯的会籍果然开除了。谭曼伯此时手中无钱,不但不能回东京去,便想回常熟原籍,也不能成行。屈蠖斋因他熟悉会中情形,恐怕他流落在上海,将于革命运动不利,复将他叫到面前,和颜悦色的说道:“你这次开除会籍,虽是由我呈请的,只是你是个精明人,素来知道我们会中的纪律。我今日既负责在此地工作,关系非常重大,对你违犯纪律的举动,不得不认真惩办。你应明白我对你绝无私人嫌怨,现在你的会籍既经开除了,自不便再支用公款,我只得以私人交谊,赠你四十块钱,作为归家的旅费,希望你即日动身回常熟去,万不可再在上海停留。”谭曼伯当时接了四十块钱,似乎很诚恳的感激,说了许多表示谢意的话,作辞走了。
  屈蠖斋以为他必是回常熟去了,想不到这日在亲戚家门口下车的时候,又遇了他,回头看他身上穿的倒很华丽,不好不作理会,只得点点头说道:“你怎的还在这里,难道不回常熟去吗?”谭曼伯笑道:“我已去常熟走了一趟,因先父的朋友介绍,得了一件糊口的差事,所以回到上海来了。我前次荒唐,干了无聊的事,使老哥心里着急,又承老哥的盛情,私人赠我旅费,自与老哥离别以来,我无日不觉得惭愧,无时不觉得感激。有一次,自怨自艾的整整闹了一夜,决心次日去求见老哥,要求老哥宽恕,予我以自新之路,不料一绝早跑去,老哥已经搬迁了。向那看管弄堂的人打听,他也不知道搬到什么所在,从此便无从探听,今日无意中在这里遇着,真使我喜得心花怒放。我如今正有一个极好机会,可以替会中出一番大力,以赎前次荒唐的罪孽,只苦寻不着老哥,不知老哥此刻可有工夫,听我把这极好的机会述说一遍。”
  屈蠖斋见他说的诚恳,自不疑心他有什么恶念,遂据实说道:“此刻委实对不起。你瞧,这办喜事的人家,是我的亲戚,我是特地来吃喜酒的。你既能悔悟前非,倘果能从此改变行径,以你的聪明能力,何愁干不出绝大事来。我和你今晚七点钟在青莲阁见面吧,有话到那里去谈。”谭曼伯连说:“很好,很好!”屈蠖斋回身挽了张同璧的手,同走进亲戚家去了。
  他这家亲戚是个生意中人,很有点儿积蓄。这日为儿子娶媳妇,来了不少的男女贺客。屈蠖斋虽和这人家是亲戚,并且也是以经商起家,只是因屈蠖斋是个漂亮人物,又是一个出洋的留学生,夫妻两个的人品知识,都高人一等,这亲戚家也特别的殷勤招待,主人夫妇陪着他夫妻俩谈话,一会儿外边爆竹声响,西乐、中乐同时奏曲,新妇花轿已进门了,傧相立在礼堂,高声赞礼。屈蠖斋喜瞧热闹,和张同璧走出礼堂来,只见礼堂两厢,挤满了男女老幼的来宾,四个女傧相等媒人开了花轿门,一齐把花枝也似的新妇,推推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