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倾谈  (清)邵彬儒著

  自序
  语云:知多世事胸襟阔,识透人情眼界宽。知识两字,由于自己之想象而明,亦由闻人之谈论而得也。尝见街头巷尾,月下灯前,闲坐成群,未尝无语。但所论多无紧要之事,未足以有补身心,或有谈及因果报应,则有听有不听焉,且有抽身而去者矣。非言语不通,实事情未得趣也。惟讲得有趣,方能入人耳,动人心,而留人余步矣。善打鼓者,多打鼓边;善讲古者,须谈别致。讲得深奥,妇孺难知。惟以俗情俗语之说通之,而人皆易晓矣,且津津有味矣。
  诵读之暇,采古事数则,有时说起,听者忘疲。因付之梓人,以备世之好言趣致者。
  卷之一
  横纹柴。。。。。。。。。。。。。。。。。。。。
  横纹柴
  康熙间,四川省重庆府,有一个举人,姓安名维程。为人和平,无甚过处。生二子,长名大成,次名二成。大成之性,生来孝友;二成之性,一片愚顽。(两兄弟同胞不同品。)安维程年四十余,一病身故,剩下二子。田园可以足用,不至饥寒。大成之母沈氏,禀性极偏,不循道理,随意所发,以执拗为能。(此等贱妇、泼妇,不是家庭之福。)邻里妇女多鄙薄之,加其号曰“横纹柴”,其人可想矣。
  横纹柴见大成年纪有二十岁,为之婚娶。其新妇姓郑,名珊瑚,生得十分美貌,极有礼义,柔声下气,奉事家婆。每朝晨早,定必到家婆处问安,捧茶献饼,少不免修饰颜容,威仪致敬。谁不知横纹柴一向性情挑挞,见珊瑚美丽,自觉怀惭,遂大声骂曰:“做新妇敬家婆,是平常事,你估好时兴么?何用支支整整、声声色色,办得个样娇娆,想来我处卖俏吗?我当初做新妇时,重好色水过你十倍,暗估今日老得个样丑态,减去三分。”
  家婆教新妇,理宜话:“亚嫂你都算有礼,但系仔能上头驶,乜咁咐拘束呢?粗衣麻布到来问候,便是规模,不用太为着意。”如此说话,方是教道后生。
  你话佢卖俏,唔通做新妇,向家婆处卖俏么?此等家婆就是恶得无理,而且讲到自己做新妇时好色水,更不成个家教。
  珊瑚听罢,低头顺受,不敢出声。明早又奉茶饼问安,妆得雅淡洁净,着件洗水蓝衫,头面不施脂粉。横纹柴一见又发怒曰:“昨朝话一句,今朝敢就花晤戴、粉晤搽、新衫晤着,想来激恼我。你估我唔知你!估我晤知!”(极似恶婆声口。)珊瑚又低头无语,自怨不晓奉承。
  自后,踢着凳仔,将珊瑚骂;鸡唔食米,将珊瑚骂。珊瑚去探外家,三日归来,被骂了一日。大成见老母不悦,遂将珊瑚拷打,以顺母心。(打得冤枉呀。)横纹柴暂时安然,不久病气复发,古怪离奇,无情无理。
  咒骂既惯,如鸦片烟瘟一样,瘾起之时,唔咒骂、唔做得。又如发冷症,三日一回,或两日一次。所以发冷有鬼,咒骂亦有鬼。发冷之鬼至,怕胡椒;咒骂之鬼至,怕口向火烧。
  一晚,不过因些小事不合意,便企在门口,大骂一常珊瑚捧张竹椅出来,请婆婆安坐。横纹柴坐下,腰骨挨斜,手指天、脚拍地,骂不绝声。珊瑚煲茶一碗,捧来请婆婆解渴,横纹柴饮了。喉咙既润,气更高、声更响,骂到三更,声渐低、力渐微、气渐喘。(就是狗吠得多气力都倦。)珊瑚跪下禀曰:“婆婆所教,媳妇尽得听闻,今知改过咯。请婆婆回床安睡,免至在此受了生风,通夜叫肚痛。”横纹柴曰:“我要骂!我要骂!拚之晤睡,骂到天光。”(骂到豪兴□□人睡静后,又有鬼来听。)珊瑚从旁啼哭,邻里共来劝止,珊瑚点灯来引,扶住归房安歇。整好被铺、蚊帐,移正枕头,嘱咐婆婆安睡而去。
  明早即到家婆处问候,看见家婆唔出得声,睁开双眼,总有神情,发乱头摇,似死一样。吓得珊瑚魂不附体,奔告邻里。
  老伯婆一齐来到,一见光景,呵呵大笑,话珊瑚曰:“你唔在慌,但不过昨晚劈大个口,出得气多,撞了生风,蛊住个肚,以至血脉不通,精神困倦。静养三两日,自然好咯。”珊瑚方明其故。即买防风、羌活、苏梗、薄荷,以驱风邪,又买党参扎者,以补元气。食了两剂,仅能出得声、食得饭。横纹柴要买猪肉煲汤,以润肠肚。珊瑚从命,照样奉承。谁知肚内尚有风痰,未能疏发得透,食了猪肉,谓之伤风夹腻,哑了喉咙,十余日不能出得一语。请一个医家先生来看脉,谁知此位先生,系初学手,唔识脉理,思疑风热传里,误用大黄、朴硝,大剂浓煎。横纹柴饮了,屙得眼核俱深,泻到周身疲倦,不能起坐。
  面黄骨瘦,不似人形。更兼泻坏元神,脾胃俱弱,以至饮食无味,日觉干枯。
  横纹柴一肚郁勃不平之气,憎厌无定之情,妙得两味大黄、朴硝,泻得干干净净,五腑六脏,忿恨皆消。此位先生精医妇人恶毒,虽话初学,工夫其实可称老手。
  及后另请过一个医家,几番调治,仅可开言。如是者有数月余,颇见安静。
  珊瑚暗中欢喜,以为婆婆纳福,此后可以安枕无忧。谁知声音响亮起来,仍系照前怒骂。大成出馆读书,身中常带微玻横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