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两互相歌唱。顷刻之间,就如楚歌四起,全营骚然。曾文正这一惊却吃得不小,只说是有奸细在内惶惑军心所致,就立刻督饬营务处,严密查究。由此三个挤两个,两个挤一个,你推我,我推你,将他推查出来。还算看他是本营兵卒,从宽发落,重责了一百军棍,逐出营门。谁知这一顿打,太重了些,竟把两只腿打得皮开肉绽,气息仅存。当是就有个带水师炮艇的哨长,也是他们四川人,推念同乡情谊,私下留他在船梢上将养棒疮。想将养好了,凑些盘川钱,让他此处不留人,另找留人处。即或伤重身死,替他买些棺木埋葬了,也不枉大家在外同乡认识一场。
  不提防曾文正这一天,在营里睡午觉,就像似带了数十名小队出外巡营,不知不觉的迤逦巡到这只炮艇上来。忽然见一只受伤的斑斓猛虎,睡在那里望着他咆哮。他就吓了一跳,惊醒过来,原来是一梦。忙问军政官是甚么时刻,原来正交日间十二点钟。曾文正就随即传令出营,按照梦中路径,委委曲曲也走到那号炮艇上来,坐下点名过卯,只是并没有见着甚么受伤的军士。就问那炮艇上哨官道:『我且问你:你船上可还有甚么受伤的人在那里?如有,带来见我。』那哨官见大师亲自来点卯,已经有些害怕了。现在又听见这么一问,就惊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来磕头道:『标下不敢瞒大帅说,前天有个同乡当弟兄的,因他犯了营规,被大帅责罚了几下。这几日棒疮举发,就生起病来,甚觉沉重。标下因念同乡之情,斗胆留他在船上暂住两日,等伤好了,再往别处去。今蒙大帅查问,只得直陈。标下随即就叫人把他送到古庙里去住就是了。』曾文正听说,真有这么一个受伤的人在船上,自己也约略记得前天发落过这么一回事,就暗中深庆得人。一面嘱咐那哨官好生看待此人,本帅不过一时怒他怠慢军心,本当重办。因为要想他自己悔过,才从轻发落的。如今既在你船上,很好!就替本帅留心将养,等他伤好了,还要大大的提拔他呢!』那哨官可怜,跪在地下,听一句答应一句是,就把他名字倒写着,再画上一只大乌龜做肖像,问他可是不是他,他也不敢答应是唔。自然是等曾文正走后,就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中舱里来,像菩萨样供奉着,连夜壶都要派两名老将替他捧了。一面曾文正那里又委了一名随营的军医来,好生看治。
  究竟这个棒疮的伤皮不伤骨的东西,哪消半月,业已一律痊愈。哨官就将他领到中军帐来见曾文正。曾文正先把他仔细看一看,见他虎头燕颔,气象不俗,就有意问他道:『你心里平时想做一点甚么事?』他请了一个安跪在地下道:『老子想杀长毛,想坐大帅坐的这张椅子。』曾文正笑道:『你统共只有一个人,能有多大的力量?能杀多少长毛?』他又道:『老子常听见人说,将在谋而不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又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大帅肯把营头赏给老子带,老子就能包管打胜仗,将这失去的几座城池,定整个夺回来,双手交与大帅。如有虚言,愿甘军令!』曾文正听他说得激昂好听,倒不像是个徒恃血气之勇的人,随即就拔了一个营五百个人归他带,派他在前敌立功。他从此打一仗,胜一仗,真是攻无不取,战无不克。又把当日救他的那位关王爷神像,画在一面大纛旗上,俟后是打这一面旗出去督兵,粤匪看见都称为鲍家军,不战自退。有时他偶感风寒,不能亲身赴敌,别人借了他的这面关王旗出去,也是一律包打胜仗。
  及至后来他功成封爵,解甲家居。有个姨太太,这日无意中打从一间闲屋子经过,忽听见里面气喘吁吁的如同牛吼,就套着一扇纸窗洞朝里一望,只见真有一个无大不大的水牯牛,蹲在里面地下。再看上去,又像虎,又像是野熊,忙轻轻的一个都不把晓得,跑到上房里去,单拉了鲍超来观看。谁知他应当绝命,就不问长短,拿了一杆洋枪,对准那怪物身上放去,顷刻间烟雾迷天,那物不见,他就在当晚,忽然胁下生一恶疽,不久因疽溃陨命。
  这位鲍袭爵鲍灯台就是他的孙子,世袭男爵。上年在新海防遵例报捐道员,奉旨补授浙江金衢严三府道,大约是到任未多时就出了这个乱子了。浙江各当道还算是看他是个功臣之后,不忍加以苛待,再四同外人磋商,仅仅革职遣戍军台了事。你只知道他孙子一件事,那其余的如我所说,他祖上一生事实,不见得也知道罢?可知我说他那家里事,我知道比你透彻这句话,不是言过其实了。还有你适才说我五万十万,随口乱说,不防有人在旁讥笑我是一个官场市侩。这又是管中窥豹,仅见一斑的话。如今内而待郎、尚书、六部、九卿,外面督抚藩臬通同州县,无论有交情没有交情,是凡在一应会着,都没有一个不是你问这一任外官能多得几文长,我问他一趟优差能余剩几文短。甚至这一个大员说,某世交放某省钦差一次,仅仅的添开了一丬当铺,往返五六个月,风霜劳苦,我甚为他不值得。那一位权贵说,某给事得了某道监察御史,只有某省中丞送了一份干■,可见得如今外省的银钱,也不如从前活泼了。其余关涉国计民生,奉旨不谈一语,而且交好愈深,则关心愈密。品秩愈贵,则欲壑愈奢。现在我们老兄的官,虽不是当着古董儿卖把姓郓的,然而伯仁虽非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