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有个乡下人来问卜,那先生一口就问那人道:『你姓王么?』那人道:『先生不错。』他又道:『你是从东南方来的吗?问你母亲病势何如是不是?』那人又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他道:“你莫要着急,回家请一位姓钱的医生来,开个方子吃贴药就好了。』当下那先生有个朋友问他:『到底有个甚么法儿,怎么就能够一句都不错呢?』”我道:“不但那个朋友要问他,连我今日也要问他,内中是个甚么花头?”
  素兰道:“他起先也是不肯说,后来被那人追问不过,只得对他道:『你们自己粗心,并非是我有甚么异术。你不看见适才那乡下人肩头上背的褡裢袋,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三槐堂制”四个大字么?我所以头一句就断他姓王。那人手里提着一包药,那药方子不是字朝外迭的吗?露着“令堂』二字,你想,既是令堂吃的药,除他母亲有病是甚么呢?』那人道:『以上两层我都知道了,但那乡下人,又不是你同乡旧识,怎么知他由东南方来的,这个又是甚么道理呢?』至于他母亲的病,一定要请个姓钱的医生来,一治就好了。这句话,我格外半点都不懂。好先生,你索性儿告给我罢,省得把我装在葫芦套里,闷得难受。』他道:『这两件事即是明白易晓,今天刮的是西北风,适才又落了几点小雨,那人胸前现有雨打的湿迹,同布眼里灰尘,背后却一点都没有,他不是迎着风走的大凭据么?若说姓钱的来一医就好了,这更是如今中国四百兆人男男女女得的一个普通病症,万事有了他老人家,自然病是会好的!』那人被他说得恍然大悟,一句口都开不得。小雅,你想想看,那先生哪一句话不是细心小胆体会出来的?非此时下卖课的,抱着一本《卜筮正宗》,指手画脚的信口开河,就算尽他的义务了。你说我们当倌人的心,有甚么七窍!不是我说你,这些话都是十年前顽固党的口头禅,不像你有阅历的人说的话。你若要换个我,代你设身处地的想起来,又有昨日叫阿二来买嘱我那段事,你到上海不久,外面应酬少,又没有甚么知己,今日这样早就有请客票来约你,不是小穆是哪个?”我听了,从心窝里着实佩服,一丝儿都不敢同他强辩。
  当下又坐了一刻,表上已是一句半钟,我欲待写条子回柔斋不去,无奈素兰怂慂我去走一遭,看他们到底出甚么主义来骗我。我自家也要想探听他们翻戏党的内容,存了个不入地狱,不知饿鬼变相的思想,于是拿定主意,放心大胆的前去。急忙穿好衣服,别了素兰,走出门,站在马路旁边定一定神,望准方向,刚想由石路一直下去,忽见有一辆橡皮轿车,风驰电掣的飞至我的面前,突然停下。那车里有一个人嘻嘻呵呵的匆匆走出。我忙定睛一看,原来就是柔斋。他因听见请客的相帮回去说,我尚在素兰堂子里未走,又恐怕我恋着同素兰鬼混,不去赴约,所以他自己坐了车赶来相接。
  一见面,不由分说,就拉了我的手,一同坐车,对着马夫说了一声“张园”,那辆车便如流水一般的走去。我们两人略微谈了两句世务话,那马车已在一处停下。马夫赶忙的跳下车,拢住缰绳,伺候我同柔斋下车入内,原来就是张氏味蒓园。几处小花小草,倒也收拾的十分雅致。早听见远远的锣鼓喧天,人声嘈杂,映着一片京调二簧,顺风吹至。柔斋向我道:“小雅,我们到海天深处去听听髦儿戏何好?”我忙道:“很好!”便一同踱上楼去,拣了一副近台的正桌坐下,堂倌忙过来张罗茶点,有个案目送上一纸戏单,照例收了戏资自去。我再看一看,台上已是唱到第二出戏,叫做甚么《沉香牀》。有个花旦,扮了一个时髦倌人的模样,对着个衣衫褴褛的叫化子,拿着一盆的牙齿,在那里播得同雨点相似。那台下的看客,见了如此神情,都齐声喝起彩来。
  我拿过戏单一看,再存神一想,哦!是了,这不是那小说上记的《齿盆》一段故事吗?我记得这倌人叫做王菊仙,本是苏州城里一个有名的出色妓女,遇着一位痴公子,异常要好,一个愿娶,一个愿嫁,闹得山盟海誓,除死方休。后来,被那公子的父亲知道了,派了得力的家丁来敦促就道。临行,那倌人向公子讨一样表记,以为异日纪念。谁知公子送他这样,他也不要。送他那样,他也不收。转了若干的圈套,好容易闹明了,说单要一只牙齿,为将来骨肉重逢之兆。那公子是个情重如山的人,当下就照牌行事。回去过了好一晌,那公子禀明了堂上的二老,置备了若干的妆奁衣服来,预备替他拔出火坑。当时公子有个贴身的老家人,领了密嘱,就教给他小主人一个坏主意:叫他改装易服,扮了个叫化子模样,假说家里被了火焚,不数月弄得人死财空,一贫如洗,去向王菊仙作将伯之呼,以便实验他爱情真假。看官,当妓女的人,恩爱二字,哪个被得起实验?这王菊仙见那公子一脸的晦气颜色,十分憔悴,就把外场打杂的申饬了一顿,喊看门的进来,撵他出去。那公子讨了一场没趣,便道:“你人既不认我,这也罢了!但是我那留下的一只牙齿,是受诸父母的骨血,你须得捡出来还我,我就立刻离身,决不再来同你多说一句!”王菊仙叫娘姨捧出一大盆牙齿,对着公子道:“哪个是你的?你自家拣去!”公子再一留神,哎哟!比上海四马路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