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说了几句例行的话,便问他从前干过些甚么事,谁知他一句都回不出,尽着答应了几个『是』。后来,他忽然向制台问道:『卑职请问大人贵省?』制台被他这一问,心中已有点不是味了,慢腾腾的回他道:『兄弟是直隶南皮县的人。』他听了,又紧问一句道;『请问大人尊姓?』制台登时把脸变了,便大声对他道:『怎么?连兄弟的姓老兄都不知道么?说着就随手拿过一张札饬来,指着那官衔道:『这两湖总督部堂张,就是兄弟。』制台说完了这句话,就端起茶碗来送客。他此时心里也有点明白了,赶着站起来,请了一个安。不意把头一低,制台在他背后肩头上,猛见得一个东西摇头摆尾的在那里乱动。再留心看去,原来是一只碗口大的剪纸乌龟,不知被甚么人代他黏在后心补子上,迎风幌漾,如同活的一般。那两旁站班的文武巡捕戈什哈见了,都掩着口好笑。制台此时实在被他气得忍不住了,就一面叫人传江夏县,叫他带下去看管,听候查办;一面坐下来问他道:『你照直说,你究竟是个甚么人?』他自己也吓慌了,只得跪下来道:『求大帅的恩典,还看卑职的妹夫薄面,饶了卑职罢!』制台道:『你妹夫是谁?』他又道:『卑职的妹夫,就是现任湖北藩司王某。』旁边有个文巡捕走上来回道:『巡捕听说现在藩司大人没有正太太,是买个镇江土娼做小的,不知黄大老爷是王大人的大太太身上的亲,还是姨太太身上的亲呢?』制台见他举动粗鲁,背心上又挂了这么一面大招牌,就是那文巡捕不顶这一句,心中已是明明白白的了。便借他巡捕多嘴,发作道:『混账东西!不要你多说,滚下去!这样不爱体面的忘八,还问他做甚么!』说着,又回过头对那戈什道:『快点儿请江夏县进来,交给他带出去,叫他自行检举。』及至首县进去,见他光着头,一个人跪在地下,制台已是进去多时了。后来在江夏县捕厅押了好几日,毕竟还亏他妹夫从中运动,过了好几时,制台要查办的话也不提了。铁政局的差事也另外下了委札了。江夏县便暗中去请了制台的示,悄悄的儿的将他放将出来,叫他即日离省,不准再逗留湖北藩署。就此一场天大的祸事,落得云消雨散。你想,他一个好好的小本家不去做,妄想做甚么大老爷,丢掉银子还是小事,白白地淘一场瘟气,几乎把自家功名参掉了,还要连累着妹夫上讨没趣,这是哪里说起的呢?”
  我道:我们中国官场就是这样不好,只要有了几文铜臭,素妹妹,你莫要多心的话,无他是龟屁忘八贼,都能够做老爷、做大人。前天报上有位刑部主政,那名姓我一时忘记了,为吁恳政府慎重名器,澄叙官方,呈请都察院代奏的一封折稿,其中措词风雅,洞中时弊,声叙官场腐败情形,尤为痛切。内有曰:
    无端而首耀崇衔,无端而冠飘孔翠,鲜衣照马,俊仆骄童;窗饰纱罗,墙雕花绣。鞍勒施以金玉,奴仆被以簪缨;宅第拟夫王公,举止溢乎规范。一燕之费,动逾百金;一人之行,从者数十。军兴以来,勋赏稍滥,在当时原以之鼓励戎行,至今日竟以之赏贱役。功牌奖札,视为贸易之资;水晶车渠,反作招摇之具。亟宜停止捐纳,严禁滥保,庶辨等威而崇爵秩。云云。”
  素兰听完了,笑道:“这个做折稿的,一定是位科举中人。他那满纸作八股的酸气,还未脱尽呢!但你不该对着聋骂瞎子,你刻刻说的龟屁忘八贼那句话,头一个字就明明的是道着我,还要说叫我莫要多心,这究竟是个甚么舅舅礼呢?”我笑道:“你又是这样的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脾气来了!且这句话,并非是我先说起来的,你又没有三个五个的姊儿妹儿在那里吃堂子饭,吃这个干气做甚么呢?”素兰又笑道:“我自家讲就罢了,人家说我是不依的。我就是没有姊儿妹儿的吃堂子饭,你不晓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一句话么?何况我目下又是做的甚么事呢?”
  我同素兰正在那里谈得起劲,忽见相帮送了一封火烧三角的信进来,说是客栈里茶房送来把我的。我听了倒吃了一惊。再接过手看那信面上,确是写着我的名字,还贴着双挂号的邮票。我虽未拆开,早已猜着,不是甚么好消息。当时依我心中的念头,这封信连拆都不必去拆他,定是我妻子身上甚么事,最好拿过来付诸一炬,免得看出不好的话来,反添苦恼。无奈素兰一定不肯,早替我代拆代看了,他还未看了一两行,就大惊小怪的道:“哦!不好了!姊姊……”说到这里,又顿住口,对我望了一望。我道:“你说,姊姊怎么?”素兰道:“姊姊不怎么!不过近日偶感时症,服了两三贴乩方,反觉病势沉重起来,嘱你迅速回里,料理后事。照我看这封信上的话,闪烁得极,多半是凶多吉少的样子。不是我来劝你,一个人夫妻的情分却不可以忘却,你要赶紧的回去望望才好!”
  我耳朵里猛听乩方两个字,便忙对素兰问道:“乩方么,但不知是哪里坛上发的?”素兰道:“不是你提我这一句,我倒忘却了。”说着,便把那封信又翻过身看了一遍,不觉失声道:“不好了!可被我说到坏时刻上去了。姊姊服的药,就是那吃死陈六舟的坛上求来的!”我道:“怎么?陈中丞是被乩方吃死的吗?你又从何知道的呢?”素兰笑道:“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