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事寨主,也就将满天愁闷暂时丢开了,便对素兰道:“他说是那谷埠有个标致看家婆,叫甚么阿姑崽,被他一位太亲翁就是那许筠庵尚书的老太爷看上了,要想讨他回家做小。无论这阿姑崽情愿跟他的心一分都没有,那才合着两句古语呢!是:
    凭君情似桃潭水,
    难买钱塘苏小心。
  后来被那位老太爷缠急了,阿姑崽便对他道:『我的身体早已许了做小经纪的某人了,除非是他不学好,入了下流社会,或是不幸做了短命鬼,我才可能嫁你呢!』谁知过一向,那人忽被南海县捉了去,说他是会匪,就立刻钉镣收禁。这句话传到了阿姑崽耳朵里,正要寻姓许的去问信,可巧许老太爷也到了,便笑嘻嘻的向阿姑崽道:『你那心爱的人,听说是个会匪,业已在县里吃官司,不日就要身首异处的了,你还嫁他不嫁?』阿姑崽听了,发怒道:『我一定嫁他!这件事都是我前天一句话害他吃苦,只可以瞒别人,却不能来瞒我。如今老实对你讲,这个人你要弄杀他,来世里也莫要想我同你做夫妻。』许老太爷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嫁我呢?』阿姑崽道:『你如果真心想我跟你,须依我三件事:第一,要赶紧替他将诬裁的罪名昭雪了,拿你的轿子在监牢里接他出来,安安稳稳的送回去;第二,一个生意人全仗名誉吃饭,如今被你为着我的事,这样的败坏他,以后还有谁来肯请匪类做伙计呢?你须赔偿他二十年的薪工银子,一年不要多,只要你照五百元核算;那第三,却是我从小儿就许下的一个心愿,无论谁要我嫁他,都要准我好日的那一天穿着麻衣缞绖,到他家里去,就是那个经纪人,也是这样说过的。』素妹妹,你想:那香山许家,在广东省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巨室,这位许老太爷做这个梦的时候,膝下许因暌他们昆玉两个还未生,堂上尚有一位老太太还未死,在一千个须微知道情理的人,心中目中都打量他这第三层是万万做不到的。谁知外面的事竟难以逆料,真是一家牀上不睡两样人,有那个丧心病狂的阿姑崽说得出,就有这个不顾大局的许老太爷能做得到。后来,那个许老太爷除掉了脑袋是搬不下来的,其余阿姑崽只要说一样,他就依一亲,到底把这个宝货得了去。听说进了姓许的门,不到半年,竟一肚皮养了两个尚书儿子。你看奇怪不奇怪呢?到现在连他们广东人都不明白那位许老太爷拼命的要讨阿姑崽做小老婆,究竟是被他看出那一点儿贵处?这事除却他自家肚里明白,别的人真是莫名其妙了!”
  素兰笑道:“我早经说过了,官场中的笑话,真是千奇百怪,说三年也说不尽。这件事是你我知道的,然而不过万分之一,其余你我不知道的,还不晓得有多少呢?”我道:“男女相爱谓之情,如这个阿姑崽,一味的拿人当作双料寿头,惹得那位姓许的做了若干的难题目,害了无数的单相思。在我的愚见看起来,莫说一肚皮养了两个正一品,即是一肚皮养了两个伯里玺天德,也算不得一件甚么便宜事!”素兰听了,笑了一笑道:“天下做妓女的,哪里能有许多有情人呢?自然是情之所锺,都在你辈了。然而照我的意见,那阿姑崽还算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莫说无情还有情呢!倘若存了一个我心如石,不可转也的念头,许老太爷纵有惜花妙手,又将如何呢?”我道:“素妹妹,你怎么今天忽然变了宗旨,三句话说不到,就要同我碰钉子呢?素兰见我问他这一句,不由的把眼圈儿一红,对我道:“唉!这句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自从今天听得你要动身,我就不由的心里乱七八糟,一个人深不是浅不是的不好受!”说着,又拿手向后面一指道:“好在我后面还有一个小房间呢!你索性今日在这里多谈一刻,就是前房间有客人来吃酒,也不至于没地方坐。回来等我把那些例行公事办毕了,还有几句要紧的话同你商量呢!”我道:“你要有甚么话,不会就在这个时候说么?一定要等到回头说,又做甚么呢?”素兰此时手里正端着一杯茶要吃,听了我的话,猛然间把那茶杯平空放下,拿眼睛对我狠命的睄了一眼,嘴里似乎要想回我甚么,却又把个小脸儿涨得通红的,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得出。我看见这番情景,知他心中怪我薄幸。那一种柔媚温存的样子,真是令人可爱,令人可怜。我只得忙安慰他道:“我不是有心辜负你,不肯多坐,不过恐怕你为着我在这里,未免有点儿提不起精神去应酬正事,岂不要惹你那起娘姨大姐,心中怨我这个人不识趣么?”素兰道:“这件事却不打紧,我又不是个当讨人的身体,用过哪个一千八百的带当,能有谁敢来管我呢?莫说你同我破题儿头一遭的分,我是终身记在心里忘不掉的。就是那些寻常客人,只要他看得起我,我都决不肯去待错了他们的!”
  其时房间里内外的自来火,业已点得如同白昼一般。我再看了看表针,刚刚是七点一刻。那叫堂差的条子,已是络绎不绝的左一起右一起到来,不是说一品香番菜馆,就是说甚么三马路的鸿泥阁。却都被素兰叫老二去回说,先生有点发寒热,停一刻请到生意上去坐坐罢!我想挡他莫要去回,无奈总挡不住。末后有一处姓余的,一连来了三发条子叫局,我听见素兰嘱咐老二对他说:“伲先生刻刻发寒热,弗能出堂差。余大少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