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又单单的没有被你报复得着。我今天索性同你谈句知己话,虽说我是个新学界里的人,那新学界里的恶习,我却一分儿都没有沾染,所以我看见他们见着外国人所有的东西,就是一个臭屁,也当着香囊般崇拜,倘或是外国人所无的,即是当真的一个活宝,也视同狗矢般的鄙薄。那一种井蛙冰鼠的谬见解,我是至死都不佩服的。何况外国是真有本领的人,遇着自己国里没有的学问,无不虚心采访,想收截长补短的效力呢?诸如从前英国天文家南怀仁尝夸说我们中国术数之学,实有不可思议的道理在里头,决非他们外国推算家所能望其肩背的。可见得并没有像我们中国里的人,那般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肮脏念头。再要说,信鬼与信数,本来是两件事,若从表面上看了去,似乎是差不多的。其实一经研究起来,岂但各不相谋,竟有风马牛不相及的远呢!小雅君,你如果不相信,好在刻下天色尚早,我们的船,适才到泰兴码头,不妨寻一两件证据出来,给你评论评论,你就不好再笑我是有嘴说人,无嘴说自己了。现在姑无论那数学一道,已为孔子立为专科,用殿六艺之后,是早经彰彰在人耳目的,非同说到鬼神身上的事,就一味的敬而远之那番敷衍话可比。即就王文正所辑注的《阙里遗事》一部书上而论,也说孔氏最重数学,犹以子贡为精益求精,当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就去想掘孔子的墓道,不意掘地得一碑,上书:
    登我堂,入我室,颠倒我衣裳,行至巴丘而亡,五百年后秦始皇。
  这几句话。后来始皇行在驾崩,果符其说。但他那碑阴,并无款识,文正竟大书特书,某年月日,秦政发孔子墓,得子贡碑,事遂中止。这又是个甚么道理呢”我若要不说明白了,你不是说记事的人任情武断,就必定要回驳我亦属是附会之谈了。谁知他其中倒有个缘故。实因从前孔子的坟墓,是子贡一手组织的。所以这个碑,也就断定了是他的雪泥鸿爪。据说,当时子贡还同了个极有名誉的一位舆学家协理地事,也不知寻遍了多少地方。过了几个年头,才寻着安徽凤阳府现在做明陵的那个地脉。子贡看了看,仍然不以为是。无奈那位同去的舆学家,对着子贡说,这块地穴,如何左映旴山,右襟泗水,如何沙明脉秀。枝干完全的一大篇好处,何以尚不足当先生一盼呢”子贡因笑道:『我也知道他好,然不过数百年帝王业耳!且山虽明而寸草不生,是为穷山;水虽秀而只鳞莫睹,是为恶水。苟葬之者,子孙必以非命结局,岂所以酬我夫子耶?』及至看到山东曲阜县阙里地方,前以黄河为池,后以泰山为靠,子贡乃欣喜道:『黄河不枯,泰山不颓,吾夫子之道,岂有已时乎?』当时那位舆学家又建议道:『先生之言诚是,但近墓缺少活水一道,未免美中不足耳!』子贡听了,不觉大叹服,因对他道:『此事吾亦筹之熟矣。但五百年后,自有秦人送水,可无过虑。』迨始皇挑山填海,果在孔墓前开了一条河道,至今土人犹以始后涝呼之,言其水系秦始皇劳民而成也!你就照他记的这两件事上看起来,可知我羡慕子贡的术数之精,是并非臆誉了。无奈后世小儒,谬于一孔之见,误执『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语为孔氏不谈数理之证,相戒缄默不言,更强世界迭出英明之主,其目的在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诚恐数学进化,则吉凶成败,过于分明,人将以天下事尽委之于数。不但人主无以驾驭人才,亦见有阻各社会励精图治之意。以为诬世惑民,莫甚于此,故历代县为厉禁以解散之,而犹以本朝为更甚。坐使良法美意,旷代一传。自近世邵尧夫、刘青田以后,竟无所闻,未免可惜。”
  我听了,心里很想说他两句,怎么你这么一个通品,连头顶上十万八千烦恼丝都拔掉了,还是装着满腔的劫数风水在心里,可知古人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是不错的呢!但是仲芳的脾气,我是已经摸着点儿了,又何必尽着同他一个竹眼钉一条钉的去互相问难呢?倒不如掉换句把话去谈罢!当下我计较已定,就去对仲芳道:“听说你们老哥拜过康有为做门生,这句话我前年在京里的时候,一见面就想着问他的,后来被那几天在枪炮堆里过日子这么一岔,就岔忘记了。到底这件事还是真的呢?还是有人忌妒我山当的差事太红了,想拿这个丑话来倾轧他呢?你既同他是弟兄,大约无有不清晰的,今日何妨说给我听听,也好让我把一向的疑团破掉了。”
  仲芳道:“这句话何尝没得呢!我至今提起来,还在这里极格极格的发抖呢!当时我也曾经劝过他几次,无奈我们老兄的拗性,你是知道的,不问你说出血来,他也当作一口苏木水,光抱着个外而督抚,内而王公,要想去巴结他,还怕巴结不上呢!不趁此刻风炉子尚没有大热的辰光去扇,等到将来火候足了,还来得及么?记得我们兄弟俩说这句话的那日,以后没有几天,就闹出那个搜捕新党的大乱子来了。听说这一回事,全个儿是林旭一个人岔出来的,我当时虽是晓得,却没有敢对人说。现今好在是早经宣布的事,已讳无可讳了。又喜这两年的政府,也文明了许多,所有戊戌案子里的人,除罪魁不赦外,其余牵累的,业已开复的开复,起用的起用了。我们就私下谈谈,也不算得甚么讥刺时政。先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