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手。后来不晓得怎样,门外又来了个说淮书的,敲着破多破鼓,格外的聒噪得一字皆无。不得已,先叫人出去同那说淮书的商议,叫他多走几家,不要在这里打场子。谁知那人,人虽是个说书的,脾气却古怪的极,说是:『这率士之滨,莫非王土,我又不是做犯法的事,怎么不准我在这里?须知这营业自由,是我们当国民的特权,谁也不能来干预我!』他说过,仍然是敲着锣鼓,说他的书,不来逗睬。秀才急得无奈,只得自己把这个苦衷告给你,求他远让一步。他听了才止住口,放下锣锤道:『你说得这样的艰难痛苦,比黄连还难吃,究竟是甚么题目,姑且说的来,把我们门外汉听听看。』说着,就斜着头闭着眼睛等他说。
  那秀才此时心里欲待不告给他,奈因急欲敷衍他远去,就不得不故作周旋,因对他道:『题目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既不能说子路的邑宰就是变卖肥马轻裘报捐来的,当时战国时代却又没有开过捐例;又不能说子路穿着轻裘,策着肥马,去上邑宰的任。所以左思右想,都没甚么好接笋处,才叫你让让开,不要来乱人文兴的呢!』不意那人听一句,望着他点了一点头,及至听完了,睁开眼哈哈一笑道:『我倒有两句俚语在这里,不知道可合你那题目的程度?』说着便拿起锤,敲着锣鼓,先打了一个七咚八咚昌,然后高声唱道:『不表豪富贵公子,且说为官受禄的人哪!』唱完了,一笑自去。秀才此时也言下顿悟,由此揣摹入彀,遂成做截搭题的名手。
  可见得这从前八股文的一件事,并不一定做秀才的才该派懂得,也不是不做秀才的就不派懂。要之,总是一个唠叨子东西,只要他飞黄腾达,就是不好,也是好。甚或有不通的地方,还要说是他学问渊博,别人一时领略不到;倘或时运不济,文章憎命,即或把管世铭、苏东坡的灵魂,一齐收拢来,装在他肚里,也是一文不值。等至身上无衣,肚中无食的时候,要拿去换一尺布,一斗目,都莫想有人要。所以欲富国强兵,还是振兴实业的好。即如我所说的那个说书的,既能说出这两句相当的话来,八股一层,谅想就不是个弱手,仍未免拿着些鼓儿词,沿街混饭吃。可见得这个唠叨子,是个扶起不扶倒的废物了。所幸政府里的诸人,这场大梦还算醒得快,竟肯举数百年前明积习,一扫而空,还不算是我们下一辈子的读书人遇了皇恩大赦么?怎么贾君你还兀自舍不得似的,常把他挂着在嘴上说做甚么呢?”
  我笑道:“真君这一席话,要算抵过一篇吊八股文的绝命赋呢!不然,就是科举革命后第一次纪念大演说也罢!俊哲如此,诚不愧为西山先生之后,敬服!敬服!”
  笪沓接着说道:“你们说了这大半日,倒便宜了我,多有偏了许多酒菜。如今也该轮着我来消消供了。小雅君,你不是说那大人先生们借吹炮手做打内署德律风的特别回避机关吗?我记得心里有一件事,与此绝相类,真是如同一个娘胎里养下来的。就是去年奉派到淮安府属盐城县去办征兵的那一趟。适值有一天晚上,城里善恶巷陶死人家被抢,由地保报了上来。县官并不临场捉贼,只派了几名练勇,在县署前狠命的通通通放洋炮,又叫典史们带领乱喊的;他自己仍然是高卧衙斋,陪着姨太太抽他的鸦片烟。如此忙乱了一会,倒说是强盗吓走了。我当时猪八戒吃人参果,是初次见面,意谓劫盗在本城明火执杖,威劫多金,是与县官有绝大干系的,怎么救兵如救火,竟会这样的当儿戏耍子呢?再等后来一问,方知道是从顺治元年,就历任移交下来的一个老例,从来不晓得甚么叫做当场捉贼,而且做贼也从来不晓得甚么东西叫做犯法。一面不过是他富我贫,软商不肯,不如硬借罢了。一面是白日劫抢之案,已成数见不鲜,实在办无可办,捉不胜捉,只好急则治其标,虚张声势的把他吓走了便罢!你想这样的宗旨,还不是活像在那上司跟前秉承了下来的吗?怪不得人说:『上有行之者,下必有甚焉』者也,又说甚么『上行下效』,我到现在才死心塌地的相信呢!”说着,各人又胡卢了一阵,伺候席面的家们便端上饭来。
  此时大家业已醉饱,略微沾一沾唇,便起身各各散坐。贾钧之、笪沓二人是各有义务在身的,所以一散了席,就辞了主人先走。只有真晓轮同萧菲,是时常过从惯的,又加上两人的公馆离此不远,所以都把外面的马褂宽了,两人躺到炕上去过瘾。一时双枪并举,烟雾弥漫,呼吸嗗之声,几与临要绝命的病夫喉里那夺命痰声音相似。何宸章又到里面去,久久未出。我一个对着这两条半死不活的活死人,眼见们虚拢四只眼,在那里烧着龙眼核子大的烟泡,上上去,摘下来,卷了又滚,滚了又卷,一递一口的抽吸,放着个不吃洋烟的人,坐在一旁看着,不由自己难受,又替他难受。
  正想寻找几句话出来同他们搭讪着好解闷,不意忽然听得真晓轮猛把烟枪放下,抬起头来,喝了一口热茶,狠命的把那含在嘴里的余烟往下一咽,然后透过一口气来道:“哎唷!我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呀!直到此时,才能够让我得着一口好通快烟啊!真是这个唠什子,比我们适才说的那个烂八股时文还要逼得人利害呢!只要你同他亲近上了,不问你是个甚么英雄好汉,铜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