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轻轻用脚踢开椅子时,未免訇然有声,早惊动了隔房那妇人。原来那妇人,便是鸨妇阿三姐的媳妇。阿三姐的儿子,每日在花船上,照料各龟奴伺候客人,每至夜深,方才回家。因他得了一个耳聋之病,虽在他旁边放炮,他亦不闻,因此人家起他一个混名,叫做阿聋。娶了这房媳妇之后,人家又因他阿聋的聋字,与龙字同音,便将他的媳妇叫做阿凤,取龙凤相配的意思。起初不过叫着取笑,久而久之,便以假作真,那妇人就以阿凤为名了。且说阿凤当夜闻得訇然一声,便吃了一惊,拿了灯过来,隔门听了一回,不闻声息,叫了两声,也没人答应。连忙回房,将阿聋推醒,取了钥匙过来开门。及至将锁取下,推了一推,那门屹然不动。便做手势,叫阿聋去撞门。阿聋此时,还是睡眼¥%的,说道:“他关门睡觉,不由他睡去,这半夜三更,又打他做甚么呢。” 阿凤恨起来,取过一条板凳,用力去撞了两下,却撞不动。便将板凳交与阿聋,做手势叫他撞。阿聋莫名其妙,只得用死劲撞了二三十下,才把门闩撞断了。二人推门,闯将进去。举火一照,却不见有甚么,便连新买来的姑娘,也不见了。两人不觉吃了一惊。阿凤先拿火向床底下一照,阿聋便去察验窗户、墙壁,却不见一毫动静。两人且惊且疑,道:“总不能遁土去了。” 阿凤猛抬头,看见门背后露出一幅衣襟,便失声道:“在这里了。” 走近前去,把门掩上,只见婉贞高高挂着,两眼圆睁,舌头已吐了一段在外,头发披散,好不难看。便吓的嗳呀一声,缩退了两步。原来婉贞在门背后上吊,他们毁门而进,恰好把婉贞掩在门后,所以到了此时,方才看见。
  此时倒是阿聋有主意,连忙端过椅子,站将起来,一手抱住婉贞,一手先把挂在门头的带子卸下,抱将下来,送到床上,叫阿凤帮着解救,自己却忙到厨下弄开水姜汤,一顿胡乱灌救。也是婉贞寿命未尽,慢慢的回过一口气来,叹了一声“嗳”,便扑簌簌泪如雨下。阿凤便指着脸,一顿大骂,道:“好没良心的贱人,我劝了你多少,你不听我劝倒也罢了,为甚又来和我拼命,要想害我。你这贱人,命犯桃花,落在这里。须知天下容你死,要你好好的把花债还清,那时方许你讨饭捱命呢。”阿聋也咬牙切齿的骂道:“贱人,要寻死,明日告诉了娘,活活的打死你,却不能容得你这般死的舒服。”乱烘烘的吵闹了一会,天色早已大明。阿聋便到外头去了,阿凤还在旁边咕哝。婉贞此时,满心悲苦,无地可诉,只剩得嘤嘤啜泣。
  正在十分凄楚烦厌时,忽见阿三姐排闼而入,气冲冲的对准婉贞,劈面两个巴掌,打得耳鸣眼热,打了之后,便一把拖翻在地,自己坐在床上,指手骂道:“贱人,活得不耐烦,要寻死,为甚不早点在家寻死,却到我这里来上吊。我偏不要你死,要磨折你一生一世,看你又奈我何。哼!你想要拿死来讹诈我,吓唬我,你不到外面去打听打听,这里苍梧里的门上大爷,是我的干亲家。衙门里几位师爷,都常在我船上走动。莫说死了你一个贱人,就是多死几个,也没奈我何。”又回头骂阿凤道:“不识羞的婆娘,只知道搂着汉子睡,也不知道看守看守。万一这贱人当真死了,我要在你身上赔还这一个来。” 婉贞被打了两下,坐到地下,心中大怒。本要和他大闹起来,拼一个你死我活,因恐怕双拳难敌四手,再吃了眼前亏,只得暂时忍耐。听到阿三姐骂出甚么门上大爷是干亲家的话,不觉心中一动,想出一个主意来,即刻按住了怒气,忍住了悲苦,呆呆想这个主意的办法。所以以后他们说些甚么,骂些甚么,也听不见了。
  阿三姐骂够多时,方才气忿忿的去了,阿凤也跟了出去。两人又在外面唧唧哝哝了一会,阿凤复走了进来,见婉贞仍旧坐在地下,便骂道:“贱人,还不起来,要撒你娘的娇呢。”婉贞此时已定了几分主意,听见他骂,并不倔强,便勉强撑持起来,一步一捱的捱到床上坐下。阿凤还唠唠叨叨的道:“有了钱,那里买不出人来,却买这么一个贱货,还要交给我看管。老虎也有磕睡的时候,叫我那里看守得来。”婉贞道:“你不要埋怨了,我也不想寻死了,你也不必看管了。” 阿凤冷笑道:“你便说自在话,我一时看管不到,你又吊死了,我向你的死尸讲理来。” 婉贞道:“ 你不必多疑。昨夜是我一时短见,有累了你。天既然不容我死,方才得你救活,我就再寻死路,也未必死得去的。所以我立定主意,一定不死的了。”阿凤道:“你不死,又怎么?” 婉贞道:“我此时想起来,你昨日的话,句句都是好话,我纵千拗万拗,总是拗不过的。所以想到,不如顺从了。一则免了眼前受苦,二则也望后来有个出头之日。想到这里,自然是不愿再寻死路了。”阿凤道:“你的话,可是真的么?” 婉贞道:“这是我一心情愿的,为甚么不真。”阿凤喜道:“既然如此,你好好的躺下,先把伤痕养好,待我教你些规矩,包管我婆婆欢喜。”婉贞道:“ 如此多承指教了。” 阿凤道:“你既然到了此地,便是我婆婆的人,你对我婆婆当得叫一声妈妈,就是对我,也得叫一声嫂嫂,还有你哥哥,更不消说了。可惜他是聋的,就是叫他一万声,他也听不见。不过叫我婆婆听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