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了一会,觉得冰冷的身子渐渐地暖热起来,知道是还魂的气象,就把眼目一睁,精神一抖,不觉地健旺如初,竟与吃饱之人无异。随往各处募缘,依旧全活了身子。

  约过半月有余,走了一千多路,不想灾星未灭,好事多磨,遇着一起大兵,拿他做了纤夫,依旧要拽船上去。日间有人押守,一到夜间,就锁在庙中宿歇,不容逃走。

  舒秀才受苦不过,每夜哭到天明,口中不住他说:“北斗星君,你曾亲口对我说过,凡吃半斋的人,生平没有奇祸。如今死在须臾,为什么不来救我?”说来说去,总是这几句玄虚的话。

  一连哭了三四夜,不想被船上听见,恼了一位太太,等到天明,差几个牢子拿到船边去审究。原来这只坐船只载家眷,并无官府。官府从四川下来,家眷由湖广上去,约在中途相会的。船里的太太隔着帘子问他:“是何方人氏?姓什名谁?为什么跟住坐船不住地啼哭,使我睡不安稳?”舒秀才就把姓名举止与寻妻觅子的话,说了一番。说完之后,就不住地磕头,求她释放还乡,活此狗命。那位太太听了,就高声呵叱起来,吩咐押夫之人把铁链锁了,解到前途,等老爷发落。那些兵丁得了这句说话,就把几条铁索盘在他颈上,只当带了重枷,如何行走得动!一连捱上三日,颈也磨穿,脚也拖肿,只求官府早到一刻,好发放他上路,省得活在世上受此奇苦! 

  只见到第四日上,遇着几号坐船,都说是老爷来了。众兵跪在路旁接过之后,只见一位将军走过船来,在官舱之中坐了一会儿,就叫岸上的兵丁,一面带犯人听审,一面准备刀斧,俟候杀人。舒秀才听见了,三魂入地,七魄升天,哪里觳觫得了!不上一刻,那位将军走到船头,取一把交椅朝岸上坐了。

  众人呐喊一声,就把舒秀才带到。拾头一看,只见那位将军竖起双眉,满脸都是杀气,高声问道:“你是何等之人,跟着官船啼哭?又见船上没有男子,更深夜静走进舱来,要做不良之事?”舒秀才听了这一句,一发魂飞胆裂,不知从哪里说起,也高声回复道:“生员是个读书人,颇知礼法,怎敢胡行。实为寻妻觅子而来,路上遇了天兵,拿我拽纤。我因妻子寻不见,又系住身子,不得还乡,所以惨伤不过,对着神明啼哭,不想惊动了太太,把我锁到如今,听候老爷发落。这是实情,此外并无他罪。”那位将军就掉过脸来,问众人道:“这几条铁索是几时锁起的?”众人道:“就是他啼哭之后,惊动了太太,吩咐锁起,候老爷发落,如今已四日了。”将军道:“不信有这等事!既然如此,开了锁,待我验一验看。”众人听了,就呐喊一声,替他开锁。不想这几管铁锁在露天之下过了三夜,又遇几次大雨,锁簧上了铁锈,再开不开。直等掭上几十次,敲上几百锤,打开锁门,方才除去铁索。那位将军把他脖项之中仔细一验,只见铁索所盘之处磨得肉绽皮穿,就不觉回嗔作喜,放下脸来,对众人道:“若不是这几把铁锁、一片血痕做了证据,不但此人必杀,连你们的性命也要断送几条。这等看起来,果然不曾上船,是我疑错了。”又问舒秀才道:“这等,你妻子何氏?儿子何名?若在这边,如今该几岁了?”舒秀才据实以答。将军对左右道:“把他带过一边,我自有处。”说了这几句,就笑嘻嘻地进舱去了。

  看官,你道这些举动,是什么来由?为什么平空白地把纤夫认作奸夫,做起吃醋捻酸的事来?要晓得这位太太就是舒秀才的妻子,这位将军自从得她之后,就拿来做了夫人,宠爱不过,把她带来的儿子视若亲生。舒娘子相从之日与他订过在先,说:“前夫七世单传,只得这点骨血,若有相会之日,求把儿子交付还他。”这位将军是个仗义之人,就满口应承,并无难色。

  这一夜,舒娘子睡在舟中,听见岸上啼哭,好似丈夫的声音,所以等至天明,拿到船边来审问,原是要识认面容。不想果然是他,心中大喜。若把别个妇人遇了亲夫,少不得揭起珠帘与他相会;若还见了一面就涉瓜李之嫌,舒秀才这条性命今日就不能保了!亏她见识极高,知道男子的心肠最多猜忌,若还在他未到之先通了一句言语,就种下了无限的疑根,连共枕同衾开囊卷橐的事,都要疑心出来了。若不说明,又怕他逃了开去,后来没处抓寻,所以一字不提,只把铁索锁了,叫人带祝一来省得他逃走,二来倒借这条铁索做一件释疑解惑的东西,省得他诽谤起来没得分辨。不想到了今日,果应其言。

  将军看了那些光景,走进舱来,和颜悦色对她道:“你的心迹如今验出来了,可见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儿子遇了父亲,自然交付还他。只是你的身子作何归结?他是前夫,我是后夫,还是要随哪一个?老实说来。”舒娘子道:“妾自失身以后,与前面的男子就是恩断义绝之人了,莫说不要随他,就要随他,叫我把何颜相见?只将儿子交付还他,我的心事就完了,别样的话都不必提起。”将军道:“如此极好。”就把儿子带到前舱,唤舒秀才上来,当面问他道:“这是你的儿子么?”舒秀才道:“正是。”将军道:“这个孩子,你不要看容易了,费你妻子多少心血,方才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