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生服侍,直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方才吐露真情。

  谁想变出非常,忽然得了乱信,说元兵攻进燕关,势如破竹,不日就抵金陵。又闻得三楚两粤盗贼蜂起,没有一处的人民不遭劫掠。小楼听得此信,魂不附体,这场假病哪里还装得出来?只得把姚继唤到面前,问他:“收布的资本共有几何?放在人头上的可还取计得起?”姚继道:“本钱共有三百余金,收起之货不及一半,其余都放在庄头。如今有了乱信,哪里还收得起?只好把现在的货物装载还乡,过了这番大乱,到太平之世再来取讨。只是还乡的路费也吃得许多,如今措置不出,却怎么好?”小楼道:“盘费尽有,不消你虑得。只是这样乱世,空身行走还怕遇了乱兵,如何带得货物?不如把收起的布也交与行家,叫他写个收票,等太平之后一总来龋我和你轻身逃难,奔回故乡,才是个万全之策。”姚继道:“爹爹是卖身的人,哪里还有银子?就有,也料想不多。孩儿起先还是孤身,不论有钱没钱,都可以度日。如今有了爹爹,父子两人过活,就是一分人家了,捏了空拳回去,叫把什么营生?难道孩儿熬饿,也叫爹爹熬饿不成?”小楼听到此处,不觉泪下起来,伸出一个手掌,在他肩上拍几拍,道:“我的孝顺儿呵!不知你前世与我有什么缘法,就发出这片真情?老实对你讲罢,我不是真正穷汉,也不是真个卖身。只因年老无儿,要立个有情有义的后代,所以装成这个圈套,要试人情义出来的。不想天缘凑巧,果然遇着你这个好人。我如今死心塌地把终身之事付托与你了。不是爹爹夸口说,我这份家私也还够你受用。你买我的身价只去得十两,如今还你一本千利,从今以后,你是个万金的财主了。这三百两客本,就丢了不取,也只算得毡上之毫。快些收拾起身,好跟我回去做财主。”姚继听到此处,也不觉泪下起来。当晚就查点货物,交付行家。次日起身,包了一舱大船,溯流而上。

  看官们看了,只说父子两个同到家中就完了这桩故事,哪里知道,一天诧异才做动头,半路之中又有悲欢离合,不是一口气说得来的。暂结此回,下文另讲。

第三回 为购红颜来白发 因留慈母得娇妻

  尹小楼下船之后,问姚继道:“你既然会趁银子,为什么许大年纪并不娶房妻小,还是孤身一个?此番回去,第一桩急务,就要替你定亲,要迟也迟不去了。”姚继道:“孩儿的亲事原有一头,只是不曾下聘。此女也是汉口人,如今回去,少不得从汉口经过,屈爹爹住在舟中权等一两日,待孩儿走上岸去探个消息了下来。若还嫁了就罢,万一不曾嫁,待孩儿与他父母定下一个婚期,到家之后,就来迎娶。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小楼道:“是个什么人家,既有成议在先,无论下聘不下聘,就是你的人了,为什么要探起消息来?”姚继道:“不瞒爹爹说,就是孩儿的旧主人,叫做曹玉宇。他有一个爱女,小孩儿五六岁,生得美貌异常。孩儿向有求婚之意,此女亦有愿嫁之心,只是他父母口中还有些不伶不俐,想是见孩儿本钱短少,将来做不起人家,所以如此。此番上去,说出这段遭际来,他是个势利之人,必然肯许。”小楼道:“既然如此,你就上去看一看。”及至到了汉口,姚继吩咐船家,说自己上岸,叫他略等一等。不想满船客人都一齐哗噪起来,说:“此等时势,各人都有家小,都不知生死存亡,恨不得飞到家中讨个下落,还有工夫等你!”小楼无可奈何,只得在个破布袱中摸出两封银子,约有百金,交与姚继,道:“既然如此,我只得预先回去,你随后赶来。这些银子带在身边,随你做聘金也得,做盘费也得。只是探过消息之后,即便抽身,不可耽迟了日子,使我悬望。”姚继拜别父亲,也要叮咛几句,叫他路上小心,保重身子。不想被满船客人催促上岸,一刻不许停留,姚继只得慌慌张张跳上岸去。

  船家见他去后,就拽起风帆,不上半个时辰,行了二三十里。只见船舱之中有人高声喊叫,说:“一句要紧的话不曾吩咐得,却怎么处!”说了这一句,就捶胸顿足起来。你说是哪一个?原来就是尹小楼。起先在姚继面前,把一应真情都已说破,只有自己的真名真姓与实在所住的地方倒不曾谈及;只说与他一齐到家,自然晓得,说也可,不说也可。哪里知道,仓卒之间把他驱逐上岸,第一个要紧关节倒不曾提起,直到分别之后才记上心来。如今欲待转去寻他,料想满船的人不肯耽搁;欲待不去,叫他赶到之日,向何处抓寻?所以千难万难,唯有个抢地呼天、捶胸顿足而已。急了一会,只得想个主意出来:要在一路之上写几个招子,凡他经过之处都贴一贴,等他看见,自然会寻了来。

  话分两头。且说姚继上岸之后,竟奔曹玉宇家,只以相探为名,好看他女儿的动静。不想进门一看,时事大非,只有男子之形,不见女人之面。原来乱信一到楚中,就有许多土贼假冒元兵,分头劫掠,凡是女子,不论老幼,都掳入舟中,此女亦在其内,不知生死若何;即使尚存,也不知载往何方去了。

  姚继得了此信,甚觉伤心,暗暗地哭了一场,就别过主人,依旧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