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氏议就的人家,倒在小江议就的前面。两个女儿各选一个女婿,都叫他拣了吉日,竟送聘礼上门,不怕他做爷的不受。“省得他预先知道,又要嫌张嫌李,不容我自做主张。”有几个晓事的人说:“女儿许人家,全要父亲做主。父亲许了,就使做娘的不依,也还有状词可告,没有做官的人也为悍妇所制,倒丢了男子汉凭内眷施为之理!”就要别央媒人对小江说合。当不得做媒的人都有些欺善怕恶,叫他瞒了边氏,就个个头疼,不敢招架,都说:“得罪于小江,等他发作的时节还好出头分理,就受些淩辱,也好走去禀官;得罪了边氏,使她发起泼来,‘男不与妇敌’,莫说被她咒骂不好应声,就是挥上几拳、打上几掌,也只好忍疼受苦,做个‘唾面自干’,难道好打她一顿,告她一状不成?”所以到处央媒,并无一人肯做,只得自己对着小江说起求亲之事。

  小江看见做媒的人只问妻子,不来问他,大有不平之意。

  如今听见“求亲”二字,就是空谷足音,得意不过,自然满口应承,哪里还去论好歹?那求亲的人又说:“众人都怕令正,不肯做媒,却怎么处?”小江道:“两家没人通好,所以用着媒人,我如今亲口许了,还要什么媒妁。”求亲的人得了这句话,就不胜之喜,当面选了吉日,要送盘盒过门。小江的主意也与妻子一般,预先并不通知,直待临时发觉。

  不想好日多同,四姓人家的聘礼都在一时一刻送上门来,鼓乐喧天,金珠罗列,辨不出谁张谁李,还只说:“送聘的人家知道我夫妻不睦,惟恐得罪了一边,所以一姓人家备了两副礼帖,一副送与男子,一副送与妇人,所谓宁可多礼,不可少礼。”及至取帖一看,谁想“眷侍教生”之下,一字也不肯雷同,倒写得错综有致,头上四个字合念起来,正合著《百家姓》一句,叫做“赵钱孙李”。

  夫妻二口就不觉四目交睁,两声齐发。一边说:“我至戚之外,哪里来这两门野亲?”一边道:“我喜盒之旁,何故增这许多牢食?”小江对着边氏说:“我家主公不发回书,谁敢收他一盘一盒?”边氏指着小江说:“我家主婆不许动手,谁敢接他一线一丝?”丈夫又问妻子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论在家的女儿,也该是我父亲为政。若论出嫁的妻子,也该是我丈夫为政。你有什么道理,辄敢胡行?”妻子又问丈夫说“娶媳由父,嫁女由母。若还是娶媳妇,就该由你做主。如今是嫁女儿,自然由我做主。你是何人,敢来僭越?”两边争竞不已,竟要厮打起来。亏得送礼之人一齐隔住,使他近不得身,交不得手。边氏不由分说,竟把自己所许的,照着礼单,件件都替他收下,央人代写回帖,打发来人去了;把丈夫所许的,都叫人推出门外,一件不许收。小江气愤不过,偏要扯进门来,连盘连盒都替他倒下,自己写了回帖,也打发出门。

  小江知道这两头亲事都要经官,且把告状做了末着,先以早下手为强,就吩咐亲翁,叫他快选吉日,多备灯笼火把,雇些有力之人前来抢夺,且待抢夺不去,然后告状也未迟。那两姓人家,果然依了此计,不上一两日,就选定婚期,雇了许多打手,随着轿子前来,指望做个万人之敌。不想男兵易斗,女帅难降,只消一个边氏捏了闩门的杠子,横驱直扫,竟把过去的人役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个都抱头鼠窜,连花灯彩轿、灯笼火把都丢了一半下来,叫做“借寇兵而赍盗粮”,被边氏留在家中,备将来遣嫁之用。

  小江一发气不过,就催两位亲家速速告状,亲家知道状词难写,没有把亲母告做被犯、亲家填做干证之理,只得做对头不着,把打坏家人的事都归并在他身上,做个“师出有名”。

  不由县断,竟往府堂告理。准出之后,小江就递诉词一纸,以作应兵,好替他当官说话。

  那两姓人家少不得也具诉词,恐怕有夫之妇不便出头,把他写做头名干证,说是媳妇的亲母,好待官府问他。

  彼时太守缺员,乃本府刑尊署樱刑尊到任未几,最有贤声,是个青年进士。准了这张状词,不上三日就悬牌挂审。先唤小江上去,盘验了一番,然后审问四姓之人与状上有名的媒妁。只除边氏不叫,因他有丈夫在前,只说丈夫的话与她所说的一般,没有夫妻各别之理。哪里知道,被告的干证就是原告干证的对头,女儿的母亲就是女婿丈人的仇敌。只见人说“会打官司同笔砚”,不曾见说“会打官司共枕头”。

  边氏见官府不叫,就高声喊起屈来。刑尊只得唤她上去。

  边氏指定了丈夫说:“他虽是男人,一些主意也没有,随人哄骗,不顾儿女终身。地所许之人都是地方的光棍,所以小妇人便宜行事,不肯容他做主。求老爷俯鉴下情。”刑尊听了,只说她情有可原,又去盘驳小江。小江说:“妻子悍泼非常,只会欺淩丈夫,并无一长可龋别事欺淩还可容恕,婚姻是桩大典,岂有丈夫退位,让妻子专权之理?”刑尊见他也说得是,难以解纷,就对他二人道:“论起理来,还该由丈夫做主。只是家庭之事尽有出于常理之外者,不可执一而论。待本厅唤你女儿到来,且看她意思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