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下停了。跳想来道:“了不得,了不得,七下刚刚是新马路。”站起身来,推出窗瞧时,月色中天,静悄悄地并没见一点儿火光。众人道:“泥城桥朝西,通是七下钟,不见会是新马路的。”适有一个外场先跑回来报说,在新马路上,救火车通通去了。”春泉听得,忙到后面露台上,向西北望去,在墙缺里现出晚霞般一片红光来。春泉着急,喊小马夫。外场回说小马夫跑得去瞧了。春泉急得心里突突的跳。王翠芬道:“新马路上人家有许多呢,你着急些什么。”春泉不答,赶着要走。静斋道:“且等马夫来了走不迟,你横竖保着险的,怕什么。”正说着,小马夫已来了,在天井里喊老爷,报说道:“龙飞马房后背,离公馆不多路呢。巡捕拦着,走不过了。”春泉一听,拔步就行,也来不及与众人作别。静斋道:“我与你同去。”两人急匆匆下楼,跳上马车,飞一般驶向新马路来。打从劳合路经中泥城桥,才过得中泥城桥,从车窗里望出去,就见一个头戴铜帽身穿红衣的外国人,带领多人整理皮带,通长衔接做一条,横放在地上,开了自来水管,把皮带一端套在龙头上,并没点子水声,却不知不觉皮带早涨胖起来,绷得紧紧的。马车沿着皮带走不多路,早被巡捕挡住。静斋在车窗里探出头来,说了几句,也没中用。只得转弯,穿余庆里,打从孤岭路兜转。到了派克路,那火瞧去,还离着好些。但是耳边已拉拉杂杂,爆得怪响,很似放几千万炮竹似的,头上火星乱打下来,马夫把袖子遮着头拉缰,马车放到梅福里门口。春泉、静斋跳下车,一口气奔到家里,见阿根同园子都在门口,争先诉说道;“保险行外国人已来看过,说不要紧,放心是了。”静斋道:“要紧是没甚要紧,只是防总要防在前头的好。你拿保险单帐薄契券一切要紧物件,理齐了先交代一个妥当人,其余钞票银洋首饰等类,好带呢带在身边,不好带就放好在铁箱里头,衣服杂物一概不要去动他。”春泉道:“我这会子心里乱的很,你进来帮我收拾收拾罢。”忽又听得豁琅琅一声响,知道是坍下屋面。仰首瞧时,那火舌头越发焰起来,高了丈余。趁着风势,呼呼的发啸。火星火老鸦一块块飞过来。春泉慌的向里就钻,静斋跟着走到楼梯,静斋便缩住了脚。春泉急道:“快上来,现在时光还避甚么嫌疑。”静斋只得跟上。春泉走进房中,见姨太太吓得面孔失色,一手抱着娘姨,一手拖着大姐,三个人抖成一堆儿。姨太太嘴里不住的乱喊:“菩萨天爷救救,萨菩天爷救救!”春泉道:“你们这样济得甚事,快拿首饰先收拾起来。”姨太太一见春泉,忙放开了娘姨大姐,扑过来执住春泉的手道:“这这这便如何,这这这便如何?”春泉道:“你不要慌,首饰在那里,先拿来收拾起来,要紧要紧。”姨太太道:“我慌的不记起了,你替我找找罢。”春泉道:“叫我那里去找,叫我那里去找。”静斋立在房门口喊道:“别的东西都不要紧,保险单第一先找了出来,那是凭据呢。失掉了,保险行会耍赖帐的。”春泉道:“你进来帮我找找罢。”静斋跨进房,叫应了姨太太,随说道:“不要这样发急,包你不要紧。你们一急,心先慌了,倒要误事。快点子大家收拾东西。”春泉听说,撒开了姨太太,忙去收拾。顾了这样,却忘了那样。摸出一把钥匙,交给静斋道:“你替我把橱门开了,瞧瞧他的首饰匣可在里边没有?保险单、庄摺、契券我都放在铁箱里的,现在都已找出了。”静斋接了钥匙,开出橱来一瞧,见第二隔上放着一只朱漆小皮匣,忙问:“这可就是首饰匣?”春泉走来一礁,连说“是的是的”,两人胡乱收拾完毕,春泉睁着眼问静斋道:“你替我想想,可还有甚东西没有收拾?”静斋道:“也没有什么了,你不要慌。”春泉也不回答,走到楼窗口,呆呆地瞧火。忽见火光中冒起一团团黑烟,夹着火星滚上去,直冲向半天里。门首众人齐说:“好了,好了,不要紧了。”静斋也来瞧了,说道:“药水龙来了,打了下去了。”话刚说罢,果见火舌头低下了好些儿,渐渐看不见了,连黑烟也淡将下去。春泉始放心归座。只听姨太太和娘姨、大姐都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止。静斋道:“春翁你保了险,还有甚么不放心。保险行里不发急,你自己倒先发起急来,宛如没有保险一样。”春泉道:“我也晓得不要紧,保了险都是保险行里的干系。只是瞧着焰腾腾的火就在面前烧,自心里也不能够自主呢。”不多时,听得马路上车轮碾动,气管中呜呜作放气声,乃是药水龙打灭了火凯旋的记号。接着阿根同厨子说着话,也回进来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再表。
第六回 老同事劳心放冷箭 好朋友出力打圆场

话说马静斋见火已打灭,遂起身告辞。费春泉道:“叫他们冲口茶来,吃点子便点心去。”静斋道:“不要了,我不饿呢。”春泉道:“你坐了我马车去罢。”静斋道:“省得费事,我走出弄有东洋车,随便叫一部是了。”春泉送到门口,说了几句对不起,点头作别。静斋独自一人出了梅福里,四下瞧瞧,齐巧东洋车一部都没有,乃转弯沿白克路而行。见南首火场上,兀自烟腾腾地,那烟却都变成淡白色。信步行去,无奈地下被皮带龙打得淋漉漉,像下过大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