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本领,偏不肯在名利场中争点子生活,又不肯高举远引湖海逍遥,同着他夫人住在马律司路,他地方上公益事情,从不肯预闻的,独是这回国货会的事,偏又这样的高兴。”达卿道:“事情果然是好事情,只恐外国人要来干涉,那就未便了。”静斋道:“我也虑到这一层。梅心泉说‘不要紧,我们这个会并不是抵制洋货,是提倡国货。外国人虽然强暴,究不能禁止本国人购用本国货。所以本会的名儿,特题叫国货会。’”达卿道:“这个见解高的很,我真没有见到。”正在讲话,忽见阿根进来道:“老爷姨太太请你回公馆去,说有要事商量。”春泉问:“什么事?”阿根道:“小的不仔细,只是瞧姨太太情形,好似很着急呢。”

春泉听说,慌忙坐马车回公馆。下车上楼,见房里头有个二十来岁小伙子,同太太正坐着讲话。春泉心里,不觉老大不自在。姨太太依旧没事人似的,舒舒徐徐的开言道:“你回来了么,我等了你好久了。”回头向那小伙子道:“福生弟,这就是你姊夫,过来见了。”这小子慌忙抢步上前,作揖相见,口称姊夫。春泉道:“你是何人?”姨太太接口道:“都是一家人呢,不碰头就不认识了。他是我的中表兄弟,叫袁福生。此番特来瞧瞧我,还有点子小事情要烦及你。”春泉方才明白,彼此归了座,就问:“从那里来?”袁福生起身回说:“新从苏州出来。” 看官,你道袁福生所遭的是什么事情?说出来真堪发噱。原来袁福生家住苏州养育巷,祖上以私娼发的迹,挣下了四五万金。福生上有一兄,名叫寿生,现在仍旧在做白蚂蚁,贩卖人口度日。福生是改做放印子钱生意,这两年倒也着实多几文。弟兄两人合并算来,差不多有到六七万光景。光算福生名下,也有三万多呢。福生近日忽地发起念头来,要娶一个老婆。四处托人做媒,就有个惯于做媒的王老太走来说:“三多桥有个年轻寡妇要嫁人,品貌生的俊不过,可要去瞧瞧?”福生道:“是寡妇么,好不好呢?”王老太道:“有甚么不好,寡妇和姑娘也差不多。苏州地方风俗,你还有甚么不知道,姑娘那一个是原生货,几个坏透的姑娘,还不及寡妇许多呢。倒是寡妇老老实实,恁他再醮得回数多,究也数得清的。”福生见说得有理,随答:“且待瞧过了再谈罢。”王老太恐拖长了日子要不成功,恿怂他马上就去相看。福生被他缠不过,换了身时路体面衣服,跟随王老太,同到那里。恰值这寡妇站在门口闲望,福生举眼瞧时,见他黑漆似的头发,白雪似的面孔,亮晶晶眼睛,血滴滴嘴唇。那皮肤白嫩中还泛出点子淡红来,宛如杨妃醉酒一般。却是天生成功的。并不有甚么脂粉渲染,身上黑布棉袄,黑布白滚边的裙子,那个发譬,梳得乌油滴水烁亮精光。却并没有半支簪饰,只插一只白骨簪子,愈显得风流飘逸,潇洒不凡。王老太紧行几步,走到那妇人身旁,咬着耳朵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妇人就把水汪汪一对秋波,向福生只一溜,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福生被这一溜,神魂儿就从顶门上嗤的出来,跟着他眼光,直飞向妇人身上去了。连那妇人说‘一起里头来坐罢’那句话都没有听得。王老太道:“福生,人家请你里头坐呢。”连催两遍,依旧没有听得。王老太把他拖进门来,笑问福生的魂灵儿到了那里去了,福生方才醒过来,不觉也自好笑。走进门坐下,凡房屋的大小东西的陈设都没有晓得,连他们讲的话,也一句没有听明白。因为他一双眼睛,呆痴痴跟牢着这妇人,一瞬都没有瞬过,妇人走到东,他就跟到东,走到西他就跟到西。后来回到家里,王老太问他:“这位娘子好不好?”福生道:“还有甚么说,好是好极了,只恐他不肯嫁给我。”王老太道:“你要他时,包在我身上,可以成功,只不过多费点子唇舌罢了。”福生道:“我总晓得的,事情成功后,总大大的酬谢你。”王老太道:“酬谢倒也不在乎,我们都是老乡邻,帮帮忙是应得的。你可晓得这位娘子是何等样人?”福生道:“总是天仙临凡,不然再不会这样标致的。”王老大道:“天仙是何用说得,只是面庞儿的俏俊,苏州城里应推他为第一。命运的艰苦,苏州城里也应推他为第一。这位娘子,四岁上就没了爷,挨到十一岁,苦命的娘又死掉了。仃伶孤苦,没依没靠,由娘舅做主,攀给人家做童养媳。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折,熬到十六岁上,刚刚要熬出头来,那知没有成婚的丈夫又死了。翁姑作主,拿他配给小叔子为妻,兄终弟及,倒也是一双两爱。不意天不由人,成婚不到一个月,他丈夫忽地急病身亡。他这时光只有十六岁呢。翁姑见他年轻貌美,硬把他嫁出来,嫁给了当更的阿新。这年三月里,桃花坞王公馆贼偷,阿新被贼子敲断了筋骨,将息不到半个月又死了。阿新又是没家当的,势又不能不嫁,恰巧藩台衙门里总书金老爷看中了他,娶他回去做小老婆。不到三个月,金老爷又坏了事,充军黑龙江。金奶奶做主,把他卖出来,卖给沈二爷为妻。沈二爷本是个痨病鬼,近不得女色的。所以不到两月,又到阎王老子家去了。沈二爷有个侄子,是做裁缝司务的,当下挽人来关说,婶母侄子配成了夫妇。不意沈裁缝成婚不到半年,有个学生意的,为司务打了他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