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婆道:“生死是注定的,如何代替得。俗语说得好,先注死,后注生。”经魁道:“那如何是好?我今年通只十九岁,非但舍不下爹妈,就是你我也舍不下。我与你成婚到今。虽不过六个多月,却从不曾面红面白过,一竟和和气气过下来,叫我一朝抛掉,我口眼也不肯闭的。”杨裁缝道:“算命先生的话,那里作得数,也不过一半信他真,一半信他假罢了。”经魁道:“算命相面,无非是问灾不问福,他们的口,说好是不见得准,说坏却是准不过。”杨裁缝道:“你小心点子是了,现在是六月,出月就是秋季了。”经魁道:“哎哟,我死日这样的近,竟做不到几天人了,怎样是好?怎样是好?”杨裁缝道:“我的儿休慌,俟再有算命先生过,再喊进来推算推算,看是那一个准。”杨老太婆道:“今天这先生倒也准的很。”戈氏道:“公公的话不错,等有先生过,再喊进来比傍比傍,或者今天这先生算错了,也未可知。”说着,又听得叮当叮当一阵命牌声响,经魁道:“这不是先生么,快请他进来,快请他进来。”杨老太婆爱子情切,早三脚两步走到门口去叫喊了。只见这算命先生,并不有瞽童搀扶,一个儿抱着三弦,上头一双手,带着一块青铜命牌,叮当叮当声打得钻心刺耳。杨老太婆道:“先生先生,我请你进来推算一个命。”那瞎子执着瞽杖,左戳右戳,戳到里坐定。老太婆报过年庚八字,瞎子问明左造右造,轮指细算,说出一番话来,却比前一个更精透了许多。瞎子道:“这位是府上何人?”杨老太婆道:“是我的儿子。先生瞧怎样?”瞎子道:“令郎贵造,火木两旺,木头这件东西,是受不得金的,一受金制,就要被他克掉。今岁恰恰是属金流年,金星直冲太岁,春夏两季是不相干的,一交秋令,就要不得了。金这件东西逢秋而旺,金旺克木,那是必然之理,逃都逃不掉。金是天地间肃杀之气,在星就为白虎,白虎是星宿中最凶不过的凶星。拿日子轮算起来,总不出立秋后五日,因为这日的支干,恰巧年月日时都是属金呢。立秋后五日,是最凶不过的凶日子。这五天过得过,以后都是顺运了。财也有,寿也有,功名也有,儿子也有,只恐怕五天里难过点子。小心,小心。”杨老太拿出命金,瞎子谢了一声,打着命牌去了。这里两对夫妇,吓倒了四个。经魁更唬的没精打彩,连饭都吃不下。戈氏发了痴似的,逢庙烧香,逢神许愿,天天东赶西赶,忙到个个亦乐乎。看看立秋相近,老夫妇两个更是茶饭无心,坐卧不宁,大家心上都像有件极重要事情,没有干掉似的。又好似天就要坍下来,地就要陷下去,巴望他坍不着陷不到自己身上。一颗恐惧心,与一颗希望心,时时在肚里头打仗。合家子四个人,都是一个样子。经魁利害切身,更像监牢里重囚,盼望皇恩大赦一般,天天问戈氏道:“我能够不死么?”戈氏道:“望你吉人天相,能够没事,大家好。”到了立秋这日,经魁竟然病倒了。老夫妇两个,急得要不的。到了晚上,不敢回房,就在儿子房里头坐守。眼睁睁瞧着经魁,一瞬都不敢瞬,直看到天亮,见经魁好好睡着的,心上约略定一点子。相语道:“昨夜是没事了,今天不知怎样?”第二日又眼睁睁望了一日一夜,依旧没事。心里窃喜躲过两天了,只愿五天都是如此就好了。话休絮烦,言归简便,老夫妇两人,目不转睛的看守,直守到第五日,见仍旧没甚变动。到了天夜,两个人已疲倦的了不得,坐在床口,时时合眼,却时时惊醒。一合上限,就见经魁在那里挣命,睁眼瞧时,依旧好好的睡在床上。戈氏也衣不解带,陪守了五日四夜。年轻人究竟精神好,依旧健朗如常。见公婆困倦,劝道:“公公婆婆身子也要紧的,究竟有了点子岁数,这样的苦难,那里支持得住,弄出了病来,我们做小辈的心里如何过意得去,请回房去睡罢,这里有媳妇守着一样的。况且先生说五天,今天已是第五天了,一竟没什么意外,总不见会有什么的了。”老夫妇初还不肯,后见戈氏的话十分有理,总不见会一走就出毛病,竟大着胆应允了。临走,再四嘱咐戈氏,叫稍有变动,就来关照。戈氏应喏,杨裁缝夫妇勉强归房。听了听果然没甚声响,宽衣登床,这一觉便如小死。睡不多时,忽闻呼号之声,从儿子房里闹起来。老夫妇齐齐惊醒,穿衣也不及,连跌带撞的奔去瞧。见黑暗中经魁狂奔而出,拔掉门闩,向后门一径奔去了。戈氏啼啼哭哭追上去,杨裁缝夫妻也拼命奔救,忽听得訇东一声响,已经跳进水里去了。原来杨裁缝后门外有一个大溪,通着大河,水流非常的急。邻舍人家听得声音,执着火出来张望,见白茫茫一片的水,水花兀在那里跃跃的动。杨裁缝夫妇和戈氏临流恸哭,戈氏更哭的顿足捶脑,十分凄惨,撩着衣也想跳下水去。邻舍人忙着拦劝,问他经魁怎样会得投河?戈氏哭道:“众位休问我,多谢你们先替我去捞救捞救,捞着了不论救的活救不活,我总还能够见着他一面。”说罢号哭不已。众人见了,都觉伤心。就有热心的驾着船只,绕溪河捞转来,那里有个影踪,想早随波逐流,氽出大河去了。戈氏见捞不着尸身,站在冷露里,定归不肯回家。杨裁缝夫妇再三慰劝,才半推半挽硬挽了进来。询问情形,戈氏道:“公婆去后,他依然熟睡,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