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发的一面吃一面说道:“李老二家今年毛豆赚了大钱了,七月里有半个月没下雨,大家田里都生虫,又枯了一半,他家幸亏人手多,老远的去挑水来灌。后来又接著一篷雨,所以全没有坏,到八月节的时候,别人家虽有些都生了虫眼,挑上街卖,全不值钱,只得他家的最好,清早一担上街,一会子就卖完了。价钱又卖得大,都要二十几文一斤,你代他算算看,五六亩田,这是多少,可不是赚了大钱吗!”那花白头发的答道:“李老二的两个媳妇真吃得苦,真会做人家,向来没听见过他们吵窝子,有时他两个儿子吵起嘴来,都是他妯娌两个在中间排解,你道难得不难得。”那白发的又道:“张老五这两年运气坏极了,前年把个老伴儿死了,用了些钱,去年他大媳妇得了两三天病又死了。”那花白头发的不等他说完,即插嘴道:“我听见说他还吃了场官事,到的是怎样了的?”

  那白发的道:“你不晓得吗?我来告诉你。他养了百十个鸡子,因他媳妇死后有些亏空,听说镇江鸡子大贵,他就叫只船装了五六笼鸡去卖,走到大河口,厘捐上要报捐,他不肯报,那些扦子手不答应,两下里就吵闹起来,偏偏里头那个倒运的老爷又知道了,说他偷漏关捐,把他鸡子扣留下去。他急得没法,要在那里拚命。谁知那倒运的老爷又说他闹很了,就把他带进城去,送到江宁县里办他。幸亏他大儿子各处打听,说这个老爷姓韩,叫个韩宏,住在石坝街。他大儿子就跑到韩宏的公馆里去求他,多亏他家门口有个顾老爹,私地下偷了张片子拿到县里去讨情,才算没事,你说这个运气好不好那!”

  花白头发的又问道:“后来那些鸡子又怎样呢?不能被他扣留下去就终于不退出来,皇帝家里只有一款罪,不能又打又罚呀!”邪白发的又道:“嗳,老二你不晓得,现在那些办厘捐的老爷才混帐呢!我常听人说厘捐上的老爷,还有什么师大爷二太爷,都是通的,不问派捐不派捐的东西,总要索诈几个三七分,就是张老五那些鸡子,还怕不是老爷拿七分,师大爷们在三分之中提个七分,其余的是二太爷们的呢!”

  赵鼎锐杜海秋二人听了这些话,又好笑又可叹,惟有吉庆和暗暗的切齿骂韩宏。看看天色将晚,杜海秋掏了二三十文把茶钱,大家出门而去。不一会已到大中桥,杜海秋即由此揖别,赵鼎锐吉庆和仍由原路而回。二人刚进得门,只见小芸走到赵鼎锐面前呈上一封书信。欲知这信何人送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开胜筵招饮一枝园 访彼美重游半山寺却说赵鼎锐接了书信,走入书房将封口拆开,看了一遍,原来是李亦仙因一枝园早梅已开,约他十五日申刻小饮,并仰幕吉庆和,请他代约同往的话。看毕摆在一旁,便进内室内换便服。且说吉庆和回到房内,也换了一件衣服,有人掌上灯来,他就坐在灯下暗暗想到:不料王大那种样的人会有那样女儿,可惜是生长蓬门,终日受苦,将来就嫁个女婿,也不过村夫俗子,了此终身。幸而遇著个性情和软的,还算不幸中之大幸,若遇著个蛮牛,一言不合,非打即骂,他那种娇憨身体如何能受?再不然嫁个农户人家,春耕夏耘,灌园种菜,他虽不曾干过这些事,到那时节拖也就要拖死了,只才是佳人命薄呢。一个人只管胡思乱想,不期赵鼎锐走了进来,看他正自出神,嘴里还唧哝著,不知说些什么话,便悄悄的立在他背后听了一会,只是听不清切,但听得半句“可恨我吉寿人”,底下听不出了。

  此时赵鼎锐已料著他心事,多分是记念王大的女儿,便笑著说道:“先生敢是著魔,所恨何事,莫非恨那意中人么?”吉庆和见背后有人说话,吓了一跳,便立起身,见是鼎锐,也便笑道:“今日游兴甚浓,可谓乘兴而游,兴尽而返了。”赵鼎锐道:“在小弟看来,游兴虽浓,未免撩人情绪耳。”吉庆和笑而不答。赵鼎锐又道:“十五日申刻,有一敝友奉约老兄一枝园小酌,幸勿见却。”吉庆和又狐疑了一会,然后赵鼎锐才笑说道:“老兄不必疑猜,待小弟直说了罢,这位敝友也是小弟同年,姓李字亦仙,榜名兆庚,因仰慕老兄大才,现值一枝园早梅已开,故嘱小弟奉约一叙,并有简札在此。”说著把李亦仙的信拿出来递与吉庆和,吉庆和看罢,便道:“既承李兄错爱,本不敢辞,奈既未识荆,又未造访,怎好便扰盛筵?还请善为我辞,改日再当领教。”赵鼎锐道:“若以未曾相见,小弟明日当陪老兄同往一访,何必因此固辞,有拂来意!”吉庆和道:“若得如此,小弟再不敢辞了。”

  被此又说些闲话,用过晚膳,一宿无词。次日却是十四,赵鼎锐就同吉庆和去拜李亦仙,彼此见面,无非说些仰慕的话,这也不必细述。到了十五午后,他两人就换了两件衣服,带著小芸,往一枝园去。走到桃叶渡口,小芸就雇了一只小板船,二人乘船而去。

  原来这一枝园在秦淮河对过,若由利涉桥去,就要绕些路了,故此在河这边人要往一枝园,皆是雇船就近。一刻工夫船已靠岸。本来这个园子有所河厅,临河砌著石头码头,以便游人上下。对面一带河房皆是教坊。夏秋之间凡那公子王孙,多半假此宴客,因为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