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哭,越哭越悲,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界混沌,四海风烟,五行颠倒,六甲不全,七星南挂,八卦倒悬,九野扰攘,十方屯。先前王家哭得凶,到后来看得金重伤心痛骨,口吐鲜红,死去移时,苏而复哭。
  王员外只得收了眼泪,倒去劝慰他道:“木已成舟,哭亦无益。贤婿那时不去便好,如今虽决江河为泪,徒自伤耳。”金重咬牙道:“难道我妻流落他乡,我就罢了!我明日便差人往临清去访问,若有下落,虽破家荡产,也须教缺月重圆。二令爱高义,非不甚愿,但不忍负了大令爱一段热心。”
  王安人以翠翘留下的别诗、别书等物件付与金重,金重每读一句,呜咽一声。满室之人观之,莫不泪下。王员外留晚饭,金重不能下咽。更深回家,次日,出偏宅一所,接王氏家眷移入居住。令王员外作书一封,打发能事苍头,到临清访问翠翘消息。
  去月余,回道:“并没有个马监生。”金重号哭不止,饮食俱废。其父恐其过忧成病,勉强替翠云纳采,择日成姻。虽男才女貌,极其相得,而一言及翠翘,则涕泗交横,呜咽不能忍。
  其岁同王观俱得为附学生。王观念终事之德,往谢拜之。终事愿妻以女,以成两家之好。是年以遗才科举,金重中春秋魁,王观亦得登榜。二人亲往临清探访,并无消息,闷闷不已。
  越三科,金重举进士,选河南绿衣县守。未之任,丁父犹。服阕,补山东临淄县令,挈家眷到任。事暇,与夫人谈起罹难旧事。夫人道:“连夜梦见姐氏,莫非此处觅得个音信!”金重顿悟道:“夫人不言,我几错矣。临淄,临清,只争一字之别,安知非失记之误也。我明日只做一件没头公事,查问书吏,看是何如?”夫人道:“老爷之言是也。”
  次日,金重升堂,吩咐皂快,拿十三年前马监生在北京讨王翠翘一干人犯,限三日要人。皂快拿了这张牌,没些把柄,又不敢去问,只得领牌回家,与二、三伙子里商议道:“这个惑突的官府,没根没绊,发下恁一张牌,教我们到哪里去拿人。又只限得三日,列位大哥有甚主意,指教,指教,待我大大做个东道相谢。”一人道:“十三年前事,我们后辈哪里晓得。若要知道这样陈年事绩,则除去问那都总管。”皂快道:“都总管是谁?”那人道:“就是都来得。他在衙门中多年,哪件哪色瞒得他。他若回道不晓得,再没有人晓得了。”
  皂快大喜,即忙去见都总管。都总管此时已出了衙门,在自家门前替孙子们玩耍。皂快叫道:“都老爹在此玩耍,晚辈有一事相问。我闻得十三年前,什么马监生娶了一个北京女子,叫什么王翠翘,怎么起止?他们讲不明,算来老爹定知详细,特求指教。”都总管点头道:“是,他们也说不明白,我尽数晓得。说来话长,今日我不耐烦,明朝你来我说与你们听,要哭的哭,笑的笑哩!”皂快满心欢喜,拱手道:“我明日携茶来听讲。”别了都总管。两个商议道:“这事能管不如能推,都老儿既晓得,我们明日早堂禀了老爷,推在他身上,其功在我,知不知在他,岂不是好商议。”
  次日早堂,来禀金公。金公不待开言,便问:“这干人犯有着落了么?”皂快道:“人虽不曾捉获得,音信却是有人晓得的。”金公道:“甚么人晓得其事?”皂快道:“这是十三年前事,小人们年幼,不知其详。老爷衙门的旧役都来得,尽知其事,求老爷唤来一问便知。”金公批在快手手上道:“仰差即拘旧役都来得公干。”
  快手飞走,去见都总管。都总管着了一惊,不知甚事。吃上一壶酒,来见金公。金公正坐堂等,都老儿进见磕头道:“都来得磕老爷头。”金公道:“都来得,我要追究那马监生娶北京女子事,道你晓得,从直说来。”都来得道:“原来老爷跟查这件事,小的尽情知道。那马监生名叫马不进,生平好酒贪花,不事家业,流落江湖。遇着一个鸨婆,名叫秀妈,也是姓马,合得相投,便跟了秀妈做帮龟,替她当家,支撑门户。出外依然作监生行径,专一骗讨良人妇女,假名娶妾,带回接客,非止一人。十三年前到北京充作富翁阔老,要讨一女子为妾,其女名叫王翠翘,十分齐整,弹得好琴,唱得好曲。说因父被贼干连,卖身救父的。带了回来,要她接客。那女子十分烈性,自刎一刀,弄得七死八活,被邻里们也诈了些银子。那妈儿的造化,一日一夜救醒了,却用下一个调虎离山计,挽出一个浪子,名唤楚卿,哄诱翠翘逃走。至中途拿住,此番捉回,那女子吃得好苦也。皮鞭豁了三百,棒槌打了一千。受刑不过,落了火坑。过了两、三年,嫁了一个束秀才,也享了年余快乐。彼那在娘宦氏,劈空拿回无锡,打作逃奴。熬煎不过,奔走他方,不知怎的嫁了个大王。两年前,兵至临淄,肢解了马不进,活剥了楚卿,倒点天灯偿报了秀妈;鸳鸯鞭酬答了宦氏,宦鹰、宦犬杀无赦,束家父子俱免死,姥姥、道姑俱有厚赠,薄幸、薄婆碎锉以死。果然是个有恩有义的女子。邻里、地方,老、幼、男、女,一人不伤。屋宇、坟墓,一樵不采。大吹大打,吃了三日酒,方领兵去了。已后事情不晓得。”
  金公听了,哑口无言。半晌道:“如此依你说来,这马监先等已受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