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被自己拉倒的人,眼睁睁地瞅着自己,不觉向他笑了一笑,随跟着主人进了舱。见舱中空空洞洞,那里像甚么粮船,凝神抚着那人的肩笑道:“你的粮呢?好大胆的陈克勋,你有几个头颅,却在这侦骑密布悬金大索之下,假称运粮,深入内地。”克勋莞然道:“是特未足为书生道耳。”凝神知道这人生性粗率,既不懂甚么叫做客气,也不懂甚么叫做骂人,率性径行,全没一些儿迟疑顾盼。偏是他愿骂的,他偏说是爱他敬他,才肯骂他。所以凝神被他骂了这一句,翻欢然道:“书生亦有略娴经济者,你却不能因我一人,抹煞了天下奇士。”克勋听了这句话,肃然拱手道:“此言非知吾者不能发,某当铭诸肺腑。”凝神见他要骂便骂个畅快,肯听人便听个平心静气,不觉暗暗喝采,相对坐下。听得隔船吹着剪剪花,渐渐荡了开去,
凝神笑道:“今天真被他闹个发昏,亏是你来解了围,不然真被他磨死了。只你却何故冒着粮船,来入这扬子要地呢?”克勋叹道:“昔我先君备受明帝恩德,备兵南溟,未忝所职,只以闯贼犯顺,中原瓦解,建州乘之,遂移故鼎,先君孤军难立,不得已忍辱言降,冀得当报主,孰意不及数月,便成怛化。小子念先君忍辱赍志之恨,中原腥秽之耻,乃依唐藩镇故事,自称留后。三年以来,岭峤一隅,兀然称南方重镇,便欲投鞭断流,长驱讨贼哩。”凝神点头问道:“将来的计划便怎样呢?”克勋听了,便不慌不忙说出几句话来。
  真是:长歌击楫平生志,前席雄谈抵掌来。
  第二十五回 抵掌谈兵别翻酒令 抱衾送笑独具风情
却说古凝神问起陈克勋将来的方略,克勋笑道:“这不是轻易讲的,等我酒酣耳热,然后倾其所有,资君下酒。”说完,回头道:“取酒来。”登时连盘接席价献上来。两人对坐着。克勋笑向紫瑛道:“便烦你筛着酒罢。”两人对酌了一回,凝神笑道:“如今可是说话的时候了。”克勋干了一杯道:“我们便把他当个酒令,我说一段,你喝一杯,,有警策的地方,你应贺我一杯,你能将我差的地方指出来,我也受罚一杯,如何?”凝神笑道:“就依你罢。”克勋轩眉抵掌道:“台湾悬绝海外,为生聚教训之地,而无断险攻坚之势。清室远在幽冀,其众将来自关外,弯强压骏,是彼所长。一弃骑乘,船即在洞庭大湖,已眩不能立,况重洋千里,惊涛骇浪,而谓彼能逾岭峤以破吾之基乎?此吾所以不他谋而先谋于台湾者。”凝神听了笑道:“我贺你一杯,只你却应受罚两杯。”克勋笑道:“这是甚么话,罚同贺是一齐来的。”凝神笑道:“虏廷入关之初,原只办得弯强压骏,如今浙闽皆被收去,习水之人,惑于利禄,安保不桀犬吠尧?此当罚者一;台湾一隅是令先君荜路蓝缕所创,人子不当贪先世之功,以为己烈,此当罚者二;至于纡缅情势,策划前后,则尽善尽美,义当贺君一杯者。”说完,紫瑛斟上一杯来。凝神饮了,向克勋道:“你呢?”紫瑛早又斟上两杯来,放在克勋面前。克勋笑道:“你们主仆两人,今天竟通同灌起我的酒来。”说完,将两杯酒干了,接着道:“生聚教训,虽不到十年,却也有三万明耻能战之军。前次小试闽疆,原非志在必胜,将以乱虏廷观听,使专备闽边。我乃得纵容布置,握天下形势,以制其死也。天下形势,无过武汉,特航海万里,以争虏廷必争之地。势必师徒未出,先与敌备,而势又不得不争,则谋不为人备,而得握长江形势者,事莫如先谋南京,此吾所不畏险阴而至此也。”说完,含笑望着紫瑛。紫瑛早执壶在凝神面前斟了一杯,却还身笑向克勋道:“奴子却要敬陈先生一杯。陈先生既说此来要谋取南京,以为南京是个江南重镇了,可知现在的南京,是铁瓮城虚,冶城云暗,徒馀历史空名,无补攻取实事的了。”说完,向克勋面前斟了一杯。
  克勋抚掌大笑道:“怪不得郑康成婢,能说薄言往诉。凝神,我真服了你了。”说完,举起杯来,一喝而尽。凝神正色道:“这却不然。南京虽今非昔比,但长江纵流,运河横贯,下通吴越,上控兖济,究竟是宇内名城,兵家必争。紫瑛你不应随便乱谈军国大事,向陈先生陪罪一杯罢。”紫瑛飞红了脸,自干了一杯。克勋看得高兴了,笑道:“有其僮,必有其主。我再干一杯罢。”说完,又干了一杯。接着道:“南京既所必争,然吴淞以上,绵延几及千里,两岸名城,如江阴、丹徒、江都等,皆有清兵驻守,烽燧相望,戒备极严,一旦师出不密,彼屯兵海口以为守,吾将徘徊海上,不能越雷池一步矣。故事莫如学吕子明白衣渡江。先令健儿潜入内地,密布诸要塞间。吾则假运粮为名,满载武器以济之。一遇时机,则大呼而起,江南北诸名诚,可一鼓而下。此吾怕不惮艰危而至于此者。”
凝神叹息道:“两年不见,不图你竟有尔许布置,羽翼一成,我便要看你冲霄一举哩。只万一机关破泄,全局尽溃,这‘审慎’两字,是助你成功的要素呢。”克勋笑道:“这却可以放心。那些人潜行来长江两岸的,各有各的行业,绝不至惹人眼目,破泄是没有的,只我这接济武器的事情,却有些危险呢。”说完,向凝神耳畔说了一声。凝神对他看了一看,不觉高歌击桌,吩咐紫瑛:“取大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