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从松江来,怎又不抓我进中军帐去,却只是在这儿笑着?横竖他们只会笑不会抓的,落得撞将过去。主意已定,便也装着笑容,东探西望的过去。却只是寻不着中军,看看夜渐深了,更鼓渐急了,有许多兵士一队队归汛了,肚子偏又饿上来了,想这可不了哩。正没奈何着,忽听得一声军号,登时满地的灯火都熄了,黑地只丢着自己一人在千军夹弄中,仰看着月色,白洋洋的好亮得惨淡,不觉身上索索地打起寒噤来,向着天道:“挨饿罢了,叫我拿甚么东西见大哥去,不是将我猴儿一世英名坑了么?”说时,不觉打了个呵欠,蹲在阶上自言自语着。忽见远远一线灯光,从深巷慢慢的过来,还夹着些严整威武的脚声,止不住站起身来,想向夹道中溜,向左右一看,夹道没有,却有个墙垛子,尽容得下身,便蹑手蹑脚的掩进墙垛子去。还怕给人看见了,将肚子瘪着气,紧贴在墙上,举两手将自己的眼睛遮了,屏息静气的立着。耳边听得脚步声渐近了,那明角灯上的钩儿,叮叮当当的不住响着,真个吓得气都不敢透一口,满望待这些人过去了,自己再打点走路。那知“拍”的一声,肩膀上早着了一下,忙颤声道:“没有人在这儿,你拍些甚么?”说时,早被一人将遮住眼睛的手拉了下来,眼睁地见灯光中,立着三五个人,中间一个长须白面,比城隍神气概了许多,其馀几个人都向着他笑。猴儿忙道:“不不,我是喝多了汤水,在这儿撒尿的呢?如今给你们吓进去了,不撒也罢,开了门,放我走罢。”众人笑着,也不言语,只把他一拖,拖出墙垛子来。猴儿发急起来骂道:“你们是甚么人,老实对你们说,我的来头不小呢。”一人笑道:“你有甚么来头呢?”猴儿快要说了,却转口道:“好呀!你们想骗出我这句话来么?早哩!”中间那一位见他这样,拈须微笑,喝:“带进去!再问他,便由不得他做主。”一路拉进去了,到了个屋子里,见严兵两行,大旗月上,知道是中军帐了,不觉笑将起来道:“我找了一夜,找不到这儿,谢你们,竟引了我进来哩。”众人听了愕然。那城隍神似的安安祥祥的坐了,将手一挥,众人寂然无声的出去了。猴儿见没有杀他的意思,越发得意起来,指手划脚道:“城隍爷知道我的来意么?”城隍似的也不理会他,从案上掷下封信来道:“快出营,连夜送给差你来的人去!”猴儿原只要一个凭据,如今得了,还有甚么话的,欢然拾起来,藏在衣袋里,却如梦方醒道:“两军阵前,容一个奸细直进直出的不算,还托他寄信儿,这是甚么一回事啊!不要信上说猴儿没有本领,快将他杀了罢。是这样说时,我可不是戴着双头赶还去给人家试刀去么?我要问个明白呢。”便嘻着嘴笑道:“你不要给当我上呀,我这头可是自己的呢。”城隍神似的盯了他一眼,叱道:“快些下去!”。说着一声,“来呀!”早有几个大汉走将进来,将他拥了出去。
  真是:樗材拳曲无人顾,巧匠也曾斧凿来。
  第四十回 东门锁钥江口雄师  北地缁尘楼头歌舞
  却说猴儿回去了,不上两月,汾湖民团已环集松江,一鼓而下。王飞全师从北门退出,绕出宝山,在吴淞口扎驻。那城隍神似的,自然是灵芝老人了,鼓吹进城,向提署中请出那几位官绅来,一一好言慰问说:“来迟了,怕还没被这些乱兵糟蹋么?”那些官绅一个个流涕道谢。
  灵芝老人一一送他们还去,说待禀明督抚,请旨定夺,自己便连夜向南京苏州两处报捷去。末了,又说馀孽尚在海滨,松江为江海门户,一有不慎,即成大患,愿暂留一月,徐图进剿。金巡抚得了这话,才把胸前一块石头放下,回过口气来道:“这是落得允许他哩。”便咨到江宁将军那里,说汾湖民团忠勇可嘉,除奏请嘉奖外,拟准其暂留松江责以讨贼。福琦听得以汉杀汉,哪里有不赞成的理,便是林世杰也不住的说着:“大清国天与人归,应该有这种义民。”从此督府批准下去。灵芝老人便密饬王飞,择海口驻扎,一面约台湾义师,克期连樯来会。只待三面会合,便要与江阴之众,水陆并进,夺取江宁,然后徐图北上。
  正这几日中,杨春华已全握了通州兵柄,见八王已经出京,忽然向宛洛去了,不觉叹息道:“他竟用此一策,我们都被他牵制住了。”这夜竟一夕没有合眼,在室中循墙走了一个更次。看天近晓了,想兵符虽已到手,全军的意思还没有晓得,营门一开,便料不定有一番掀天动地的风波。要是八王向这儿来了,原也有个计较,如今他既不来,试问:用甚么去挑拨他们?这不是件难事么?
  正想着,远远的晓吹已四面发动,再迟一回,便是五儿平日上操点名的时候了。只见结儿已简袖马裙,小将军一般的走了出来,一见春华,惊道:“爷起来得恁早?妈问爷今天要上操也不哩。”春华道:“同你妈说去,照常上操,把昨天议定的暂搁起了,我现在要别打一个主意呢。”结儿应了一声,还进去了。春华觉得头里很重的,在床上屏息摄气的坐定着,把心神调正了,一尘不染、空明映澈的由静入定,竟酣然睡去了。
  五儿听了结儿的话,不敢惊动春华,自依着平日功课,上马鼓吹出营去。到回来时,忽不见了春华踪迹,却在案中检出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