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见严郎和颜悦色,没一点矜贵习气,便咂嘴鼓唇的大喝大嚼起来。严郎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闲讲着。他起初到还时时招呼着严郎的杯,到后来竟只管自己斟着喝着,喝着斟着,饧着眼大着舌根向严郎道:“小人前天在一家酒店喝着三四角老黄酒也没醉,今天倒有些饮不上来了。”
严郎见他喝得差不多,立直身来,笑拍着他肩头道:“倒罢。”守夜人便应手而倒。
  正是:中夜窗前人醉后,独杼敏腕运奇心。
  第八回 弄聪明桃僵李代  走钦犯人去楼空
  却说严郎见守夜的已醉,将他身上一拍,那守夜的随手便倒,便把火息了,轻轻将守夜的举起,挟向春华房里。三人早已睡熟。严郎含笑着,先将守夜的放倒,轻轻将春华扶将起来。那春华竟也像醉了的一般,由着严郎扶回东厢,放他在将郎旧铺程中睡了。重还到春华房里来,笑向守夜的道:“我替你打扮罢。”说完卸下了他那件破烂更衣,把春华的轻裘替他穿了,却把床被盖了守夜的下身,把头扶向了里床,走到窗前,远望着居然是个和衣而睡的春华,因欢然笑向两个烂睡如泥的公人道:“明天好销差哩。”
说完悄然出去,把门拉上了,便在廊下高声道:“有的小二么?”喊了几声,从店堂中瑟瑟索索的走出个小二来,打着寒噤道:“好冷呵,爷怎还没睡?敢是要烧水呢?”严郎道:“我那伙计病得凶,要连夜赶红花集去找医生呢。”小二诧异道:“用夜饭还好端端的,怎就病起来了?”严郎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里料得定!你快唤我那车夫,把车套了,要破晓赶到集上呢。”小二揩着眼道:“天快三更了,候天明再走不好,要冲寒冒雪的?”严郎着急道:“那里得天明,天明走到红石集要向午,不把医生的门诊时候误了么?”
说完,走进房里,向枕畔低声道:“将兄,你耐着,我已叫套车了。”那小二见病人在床上,拥衾沉睡,严郎在床前殷勤安慰,不觉叹息道:“在家兄弟,出外朋友,到这客中遇病时候,才知古人说的不差呢。”说完,也替严郎着急,不觉恻然道:“我去叫车夫罢。”说完竟出房去了,一路还咕噜着道:“阿三,今夜是轮着守夜的,不知又缩在那里偷睡去了。”严郎已收拾定妥,自己坐在假将郎身侧等着。不多一刻,小二引着车夫进来,说:“车套好了。”严郎把几件紧要行李教小二帮着搬上车去,其馀的向小二道:“再来时取,烦你暂收着罢。”小二答应了。严郎付清房金,又给小二个重酒钱。小二欢欢喜喜谢了严郎,自扶着病人出房,见病人帽子低遏着,眉心一歪一斜的走着。走到店堂里,柜里一个人隔着柜问道:“谁出去啊?”小二道:“东厢客人赶集去看病呢。”又问道:“账呢?”小二道:“已算清了。”柜里便不言语了。
严郎自扶病人到车上,向车肚中睡了,跨了车沿,夺着车夫手里的鞭,加上一鞭,一声道:“你进去罢。”四个马蹄,乱踏着一行新雪,泼拉拉竟自去了。小二看着车儿远去,一个人自阖着门进来,欢欢喜喜的向柜内人道:“这位爷也算是道地的了,这账竟不少一钱,连零照结,还赏我一两多的酒钱哩。”说着,一手颠着赏钱。柜内人朦胧道:“明天登账罢。”小二自抱着赏钱睡觉去。
一觉醒来,院中早沸反着说:“走了钦犯,可了不得哩。”小二一骨碌爬起来,咕哝道:“谁又敢放走了钦犯。”披衣到院中一看,不觉一怔。
原来那天朝晨,春华房中的两个公人起来,看杨先生还睡在那里,便没声没响的自己梳洗了,叫预备早饭。那店家送了早饭进来,两个公人向碟子里一看,指着床上道:“他是爱吃牛脯的,不替他早预备时,又引他的气了。”便回头叫店家预备了一碟五香篷勃的熟牛脯,一锅雪白香糯的新米粥。两人恭恭敬敬立向床前请道:“杨先生起来,是上路的时候了。那知杨先生一声都不声,自酣然睡着。一个公人要推他时一个忙止着道:“塔造到尖了,莫再恼了他,像蓟州时。”一挥手走了。一个公人笑道:“我真忘了,趁他没醒,我们计算个行程罢。今天过红花集,再隔五天,便是宁古塔汛地。拚三天担搁,总搭得着个回头车。十二月中旬,准赶得到京,等年夜饭吃哩。”一个公人笑道:“你也望得够了,莫过了年,嫂子生气说:‘死不回来的,早丢着哩。’”一个公人一面理着春华的梳洗物道:“你莫说违心话罢。还来到京里时,东安门外胡同里一钻,搂着玉儿睡觉,又认识谁是宁古塔旧伴呢。”一个公人直笑起来道:“说起玉儿,我真有些对不住她哩。她这几日正不知骂了几千百遍忘恩负义的哩。老兄弟,这次还了京,也算是个患难中的朋友,总得领你去见见,包你见了也要替做哥哥的肉麻呢。”一个公人笑道:“我原准备见嫂子去,所以前天在蓟州早买了盒香粉儿做见仪哩。”一个公人又笑道:“老兄弟,你又说着顽了,谁又做了你的嫂子呢?”说还没完,忽听得床上的杨先生翻身着,嘴里嚷着道:“爷真个教小人陪着喝着么?小人老黄酒也喝三四角哩。”两个公人听了一怔,看那杨先生时,身也没翻,竟又睡着了。两人怔了会,走近床前去低声道:“杨先生睡魇了么?是起来上路的时候了。”说没有完,那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