忝在东道主,尚未及烹伏洗罍,以享从者,罪亦不浅。但此间乃乐地也,想兄翁此来,欲从桃花扇底,以听宛转之歌耳。乃观尊容,反若愠怒,何也?”裴玄道:“尀耐赵鸨以病诳辞不肯接见,因此小弟十分着恼。”钱生道:“闻说赵姬有恙,故今日某亦便路相问,料想妓家所慕,唯在金帛,虽庸俗之士,犹不敢抗违,何况贵介如翁兄,唯恐邀之而不来,讵有来而辞相拒之理?此必有人不悦赵姬,故成是贝锦耳,望乞兄翁息怒。”裴玄笑道:“有人还说是吾兄钟爱,所以避客。”钱生喟然道:“人之讹言,洵可畏也,不惟谤赵,而又无端媒孽及某,殊不知墙花路草,岂区区所能专主?自非兄翁明鉴,使晚弟几亦开罪于门下矣。”那裴玄毕竟是北人性直,见生剖辨有理,便觉十分之怒,已去九分,然而欲见之意,必不能却。于是友梅做妆病态,云鬓不整,毁容易服而出,然其妖冶之姿,终不能掩。裴玄亦不住点头称美,唤过从者,取银五两,付与月儿备酒。钱生固推不肯道:“今日自然是晚弟治酌,少尽地主之情。”
  有顷,酒肴毕备,六欲送席,只见郑心如亦至。那心如此来,却是为何?他只道裴公子有些举动,好在内中取事,不料二人友欢若旧交,呆了一会,只得勉强与酌。
  是日席上,唯裴玄与生举觞连饮,谈笑自如,郑心如酒量虽宽,反觉蹴躇不安,而有惭色。友梅则佯推腹痛,双眉皱绿,不发一言。酒行数巡,钱生道:“今日幸遇兄翁,不意友梅抱恙,致今宾主郁郁,无以尽欢。鄙意欲乞尼翁作诗一首,以纪念今日之会,家师与晚弟少不得搜索枯肠,以博大方一笑。”那裴玄虽然是个举子,原来腹内空虚,并无半点文墨,见说做诗,口中虽勉强应道“是是”,不觉耳根涨红,心下十分着急,乃斜靠椅上,低头不语。钱生虽是思索诗句,忙唤紫萧捧过文房四宝,裴玄提笔在手,移之不能下。只见面如土色,摇头闭目,口内不绝吟哦之声。心如也不思索,但含笑而已。生不能待,先援笔一挥而就。诗曰:
  
  翠帘窗纱竹荫垂,流风入座展幽思。
  兰亭可惜徒清咏,金谷何须羡异姿。
  燕子在楼名岂盼,捧心有恨姓疑施。
  最怜采袖香初细,欲把霞杯劝酒迟。

  钱生吟毕,先送与裴玄请教。裴玄道:“钱兄自是目中游刃,弟辈小才,何敢望旆。”乃援笔写了数字,须臾又涂抹了,复写,写完又复涂抹,足有两个时辰,方成四句。笑谓生道:“小弟平时做诗,也是敏捷的,不意今日多饮了几杯,诗兴便干枯了。虽不辱命,只得半篇,聊以博笑而已。”乃先送与心如看过,然后递生,生接来视之。诗曰:
  
  东风荡荡吹柳枝,诗不成来仔细思。
  座上如花一块玉,酒中不语几番痴。

  钱生朗诵一遍,假意赞道:“绝妙好诗!不减盛唐绝句,真所谓好物不须多也。”
  此时友梅亦忍笑不住,只得以袖掩口,假作腹痛之状。钱生又问心如道:“先生何为辍笔?”心如道:“共探骊龙,吾子先得其珠,可谓出于蓝而深于蓝矣,使我何能措咏?”原来郑心如不是不能成章,因见裴玄是个曳生之士,唯恐诗成使他抱愧,所以假托不能。明明是奉承他的意思,正是极奸极巧之处。
  闲话休谈。且说当晚裴公子甚欲停宿,因尼友梅滴酒不饮,还认是真疾,到了黄昏时分即起身回寓。友梅见他去了,方才放心,略饮数杯,与生安寝。一夜无话。
  只有郑心如回到家中怏怏不快,踌蹰了半夜,心生一计。到次日清晨,又诣裴寓求见。裴玄道:“郑心者请晨应临,必有所谕。”心如道:“愚有一言,愿得效忠于左右。唯恐执事讶其交浅言深,那不知者,又道是背后谗言,是以口将言而嗫嚅,然未知台意亦欲相闻否?”裴玄急忙问道:“足下所言何谓也?”心如道:“便是那钱兰的小畜生,虽系愚徒,其实傲气可恨。日昨席上强逼要人做诗,无非卖弄自己学问,却又扬扬得意,毫无师长在□。至于友梅,何尝有疾,偏令其假扮病容以欺侮□事,使人心中实觉愤愤。”玄恍然而悟道:“君言是也,我一时昏昧,被其所卖。”心如道:“此犹事小,他曾拜从在周蓼洲门下,原是东林一党。前蓼洲被逮进京,他买舟送至无锡,作诗相赠,有‘欲请上方剑,斩取佞臣头’之句。”裴玄听到此处,不待话完,即勃然大怒道:“那畜生如此放肆,若不杀之,何以雪我之恨?”心如道:“耳目甚近,愿轻言些。”裴玄道:“笑我岂惧一孺子者哉!”
  乃与门客谷期生商议,期生道:“要处置他,亦有何难,只消把周顺昌招攀为由,如此如此,他便不能彀话了。”玄大喜道:“此计甚妙。”遂写一书,送与宗师,又进见狄抚台,说是顺昌口供,乞详究其事。抚台即时批下牌来:“仰苏州府陈,速拘钦犯钱兰,审明解报。”
  一日清晨,钱生方在梳洗,忽见府差四个,硃笔拘提,吓得生与友梅面面相觑,好似半青天打了一个霹雳。正是:
  
  长虽螺线非其□,伯寮之愬如奈何。

  却说李若虚自别生后,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