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于砚匣之下。至晓起来,与范公相见,同吃早膳毕,谓公道:“家叔虽任山东,荒茔在选,欲去一拜。”范公欣然遣俨引道。
  钱生去后,忽王太常遣使,邀赏荷花,公不能辞,午前即去。原来范公讳耿,止生一子一女,子名朝瑛,已在开封任上,患疾而亡,故公有西河抱戚之语。其女性敏慧,工琴书,真有班妃、易安之才,生就沉鱼落雁之色。因夫人初孕时,梦见仙女授以明珠一粒,故以梦珠为名。及年三岁,有道人见之,谓乳媪道:“此子异日敏巧绝人,有以明月珠为聘者,方可妻之。”言讫,已失道人所在,公益奇之,是以遴选东床最难惬意,既要才与貌兼,又须夜光照秉,虽巨族名门,屡求庚贴,而公莫之许也。
  其夜钱生坐在席上,珠娘潜于帘缝窥之,退谓婢女莲香道:“天下倩美之士,复有如钱郎者乎?”既而红蕖来备述钱生所问之语,珠娘笑道:“郎真狡狯,岂亦觊见我耶?”复令红蕖送瓜以观生。及次日,钱生既去探茔,范公亦即赴席,珠娘瞒了夫人,与红蕖悄悄的潜入生之卧房,见其琴剑书筒,文房器玩,无不珍美。忽于砚匣边,有花笺微露,取而观之,乃《如梦令》一阕,讽咏数四,知其别有寓托。然时方季夏,不能喻:“玉梅花影”之句,乃展开花笺,楷书二绝于后。
  诗曰:
  
  静几明窗日到迟,牙签相伴下帷时。
  江郎莫贞生花笔,留向春闺学画眉。

  其二:
  
  菡萏初开香满池,何须更忆玉梅枝。
  彩笺词比琴心怨,借问相思为阿谁。

  写毕,仍折为方块,藏于砚底而出。
  至暮生归,记起前词,恐为范公所见,将欲藏于筐中,展开词尾,忽见小楷数行,字画端劲,真有颜筋柳骨。及细味其诗,则又暗托芳情,并寓观讽,心下狐疑,竟不知是何人所作。俄而红蕖以瓜李送进,钱生即以笺诗问之,红蕖笑道:“昨夜令妾送瓜的是谁,则做诗之人,从可知矣。”钱生惊喜道:“既是小姐的佳句,小生当珍为至宝,饥则以为食,渴则以为茶,坐而哦、睡而讽矣。”红蕖戏道:“见了诗句,就是这样寒酸,若见了小姐的花容,只怕郎君还要嚥许多馋涎哩。”言讫,带矣而去。
  钱生复将二诗吟哦了数遍,叹息道:“吾则道天下有才有色的佳人,只有一个赵友梅了,谁知又生一个范小姐,使小生获睹此诗,好不侥幸也。”当夜无话。
  朗日公谓生道:“昨日王梅川邀请工部主事吕玄卿赏荷,并来邀我,偶在席上,谈及令先尊,他因说贤侄与裴孝廉有隙,前日特为写书劝解。如果有此事,贤侄既在敝居下帷,须去面谢,此老虽不可交,然礼亦不宜疏阀。”
  钱生虽受母戒,然以公命,即往投刺。只见门第赫奕,僮仆如云,往来车马,络绎不绝。等候了半日,方得进去,坐在厅上,又有一个时辰,方见梅川科头跣足,手摇羽扇,慢慢的踱出来。及见钱生,又假意说“快取巾服”,钱生一把拖住,梅川便拱手道:“溽暑中衣冠久废,只得欠礼了。”钱生婉款伸谢梅川,唯略叙寒温而已。须臾茶毕,钱生起身告别,梅川亦不挽留。才下庭除,即一拱道:“幸恕亵衣,不及远送了。”钱生意甚怏怏,殊悔多此一来。
  归之语公,公哂道:“此乃小人得势之态耳,何足介怀?”正在慨叹间,忽见一个长老进来谒见,公即降阶而迎,相待之仪,十分恭敬。顾谓生道:“此位乃清莲庵寂如上人,戒律清恪,予方外椒兰也。”钱生见其修眉方耳,萧然有出世之姿,亦钦然起敬。那寂如长老,讲起妙谛,滚滚如贯珠,真能使天花乱坠。临别袖中出一缘薄道:“小庵新塑一尊送子观音,尚少数金,乞檀越助成善事,功德无量。”范公欣然允诺,又留吃素斋,然后别去。
  自此钱生日在窗下,唯把友梅所寄之书,时时展诵,诵毕,又将梦珠二绝,又复吟哦。一连十余日,送茶捧饭,俱是小婢山茶,而红蕖久不见至。钱生闷闷不悦,作诗一绝,以抒幽怀。诗曰:
  
  欲寄相思少便鸿,新愁更比旧愁浓。
  罗帏咫尺犹难见,何况行云无定踪。

  却说梦珠小姐,自那日窥见钱生之后,刺绣浑慵,怀忠不置,有时雕闲斜倚,脉脉无言;有时鸾镜半窥,悠悠凝想,不觉眉山锁翠,金钏俄松,唯有红蕖深解其意,乃劝慰道:“小姐是千金艳质,老爷又选择门楣,怕没一个风流快婿?何乃注念钱郎以致憔悴至此?”珠娘喟然长息道:“是非尔所知也。我尝诵诗,至桑中淇上之约,未尝不丑其行,岂肯躬蹈之乎?只因世人,有才的未必有貌,有貌的未必有才,如钱郎之貌,固不待言矣,前日爹爹尝把他的课艺进来,我细细览阅,文辞秀雅,格局高华,黄钟大吕之音,白雪阳春之调,以此出战,诚探巍科而有余。若钱郎者,所谓昆山之壁,价值连城;北海之鹏,程搏九万者也。我每欲潜出一会,以观其意,奈夫人严于拘束,跬步不离。虽婚姻之事,主在椿萱,然可托终身亦须斟酌。当此之际,诚不能不为之耿耿耳。”红蕖道:“小姐敏心卓识,信非奴辈能窥,但夫人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