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相公来了!”友梅慌忙出迎。
  相见方毕,恰值郑心如亦到,心如料想二人要说句衷肠话,便捧了一杯茶,自到庭中,看玩金鱼。生与友梅,果然卿卿哝哝,把那衷曲细谈。时已午后,赵鸨速忙整治酒肴款待。郑心如西向而坐,生与友梅,并肩东向而坐。赵月儿打横相陪。四人笑语谐谑,直饮至更阑,方才席散。
  是夜旬有三日也,月色溶溶,幽辉半床,二人解衣就榻,行云雨之情,更深于曩夕。一则得谐前约,不觉芳兴之甚浓;一则幸续新欢,自然眷怀之愈炽。譬如鸾凤之倒颠,雎鸠之戏狎,鬓云腻枕,香汗沁衾,缠绵彻夜,喜可知也。
  既而天晓,起来栉沐。友梅先为钱生挽发,整好巾帻,然后解开云窝,照镜梳椋。钱生亲为刷鬓,又以黛螺画了那细细的翠眉。梳妆已毕,遂并着香肩,坐于碧纱窗下。忽见蔷薇架上,飞来两个鹊儿,连声噪响,钱生戏以青梅抛去。友梅急止之道:“此灵鹊也。”即以昨日暗卜之事相告。钱生道:“灵鹊虽能报喜,然今日得与卿卿相会者,乃郑先生之力也。”友梅道:“君以尊师为何如人?”钱生道:“笃实君子也。”友梅棲首道:“不谓君相关甚久,尚未知其品行,以为小人则然。以为君子,则妾未之信也。”生愕然惊问其故。友梅乃以郑心如向鸨母所云,为生述之。钱生性极躁直,一闻其言,便即怏怏在心。
  自此,郑心如来,相待之礼比前疏简。每有事用,友梅开口,无不依允;若心如在旁赞劝,便坚执不从。然心如亦未知生之诽己也。过了数日,钱生买得花罗数端,心如极口赞妙,意欲秋风一匹,而钱生佯为不知。又一日,要买龙泉饼,连呼钱吉,而钱吉他往,心如道:“何不便差紫萧?”生道:“他年少不谙世事,只恐被人哄骗。”心如默然久之,自思此言,必有来历,然别无他人,意必友梅所谮,心中愦愦,便欲寻计中伤。自后留在心上,冷眼看生待他何如,但觉语言动静,种种俱有嫉憎之意,遂勃然大怒道:“畜生无礼,我必有以报之!”
  不料钱生合当有事,那一日忽值裴公子来访友梅,正是:
  
  情疏能取怨,乐极却生悲。

  那裴公子是谁?是现任兵部尚书裴汝恒之子裴玄,其年天启丙寅,正值东厂太监魏忠贤盗弄国柄,当时朝绅党附为奸者亦难枚举。内中单表两上,一个是金陵人氏姓王,号叫梅川,与钱中丞乡会俱是同年,现任太常寺少卿,因丁母忧未曾起服;一个苏州人氏,就是大司马裴妆恒。
  单说汝恒之子裴玄,目不辨丁,因试官受嘱,已曾领过乡荐,当时苏州抚台姓狄,讳叫霍雏,亦是忠贤门下,与裴司马相厚,故裴公子特到姑苏,要打抽丰。在此盘桓日久,闻得赵素馨才貌双全,乃青楼中第一个人物,因此特来相访。恰值友梅立誓要嫁钱生,意在情浓之际,怎肯出来接见。赵鸨月儿亦因钱生挥金如土,也不愿那友梅出见裴公子,便再三辞却:小女卧病在床,不能起身,倘大爷来即返驾,容俟病痊,即当迎请。”那裴公信以为然,只得有兴而来,没兴而返。
  却欢喜了郑心如,正中机怀。访知裴公子寓所在城隍庙东房,即时别生回去,写了一个晚生名柬,直到裴寓晋谒。
  那裴玄因为自己学问空疏,走喜与名士往还,故心如投刺,彼即欣然接见。叙话中间,心如以言挑之道:“近日敝郡迁来一个维扬名妓,唤做赵友梅,乃是天下绝色,未审尊邸无聊亦当物色否?”裴玄道:“学生亦慕其名,适才相访,却值赵姬抱恙在床,竟不及一面,可谓无缘之极。”心如只是微笑,裴玄道:“是天笑而不言,却是何意?”心如唯唯,欲言而止者三。玄法问不已,乃答道:“彼言有病者,谬也。只因敝郡有个钱生九畹,与友梅绸缪相爱,故不以允从为意,而推辞以病耳。”裴玄道:“只恐所闻未确。”心如道:“顷因过访,亲见友梅博弈于后轩,岂敢道听途说?只为钱某即是晚生愚徒,所以承问,而不敢即对。”裴玄大怒道:“那贼娼妓不知有几颗头颅,敢于哄俺!只是钱某也有耳目,岂不知苏州有一裴生耶?乃敢妄自占据,而欲蔑如此。俺决不能默默无言!”心如道:“偶尔谈及,不意有触尊怒,反是晚生得罪了。”言罢,即告别而去。
  却说裴玄到了次早,写一个待生贴子,答拜心如,遂出胥门往赵友梅家来,怒悻悻走进客座。那些豪奴悍仆不住的大呼小叫,吓得赵鸨战战兢兢不敢出头。明知有人挑唆是非,只得央生从后门而出,反向前门进去。那裴公子怒气未绝,忽见钱生缓缓的踱进来,仪容秀雅,衣冠济楚,便霁容相见,揖逊而座。钱生假意问了姓名、乡贯,裴玄亦即询问家世。钱生道:“晚生姓钱,贱字九畹,先考钱某,与金陵王梅川老叔,乡会俱是同年。”裴玄连忙打拱道:“原来令先尊即是钱老先生,与王梅老既系年家,便与舍下也是通家了。乃未及一通名字,罪极,罪极!”
  钱生道:“晚弟忝在东道主,尚未及烹伏洗罍,以享从者,罪亦不浅。但此间乃乐地也,想兄翁此来,欲从桃花扇底,以听宛转之歌耳。乃观尊容,反若愠怒,何也?”裴玄道:“尀耐赵鸨以病诳辞不肯接见,因此小弟十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