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期生,方免不测之祸。其十金,则以委嘱钱之僮仆,庶无驱逐之忧。不尔,则祸不旋踵而至矣。”友梅知其设心驱骗,乃谢道:“承君雅念,为妾深谋,第妾自钱郎被狱,方寸已失,唯冀彼之速脱,又何暇虑及于斯?”
  心如乃艴然而出,于中路遇着卖花妇梅三姐,郑向所狎熟也,因询其何往,梅三姐道:“偶进胥门耳。”心如道:“胥门内钱秀才,被妓女赵友梅局骗不遂,暗唆裴公子讼于都堂,都堂即着本府拘审,今监禁在司狱司,已一月余矣。汝经来其家,曾知之否?”梅三姐大骇道:“十一相公自在虎丘读书,哪有此话?”心如道:“千真万真,我岂戏言?”
  梅三姐一闻此信,进得胥门,如飞的走入钱宅,报与老夫人知道。
  原来钱生在狱中三十九日,那钱贞每日虽到狱中讯候,却瞒着老夫人,家中大小虽或相闻,俱被老钱致嘱,兼以未知的确,亦不敢轻易乱传。不料那日梅三姐却把郑心如所说,备细说出,吓得老夫人冷汗淋身,半日不能开口,急忙唤进钱贞诘问。钱贞不能隐匿,只得支吾说:“初去时,俱是郑心如诱引,以后惹祸之由,老奴尚未知其详。”
  老夫人便把钱贞痛骂了一场,却又放声大哭,秋烟姐在旁在也不住泪如雨点。梅三姐与绣琴诸婢,俱来劝慰。老夫人收泪,向梅三姐殷勤致谢。又唤过钱贞道:“先老爷在日,待汝不薄,及临没之时又再三嘱托‘抚我佳儿’。今乃通同诱引,酿此奇祸,倘幼主少有差失,虽碎割汝肉,不足以偿我之恨!”钱贞亦低头含位,夫人又道:“别样官事亦不足为虑,岂不闻炎炎之势,虽杨左诸君,犹陷于罗网,而况于孤儿寡妇乎?吾且问你经今月余,只管弥缝不露,将幼主沉于狱底,作何了局?”钱贞道:“皆顷崔、李二相公出冤揭,动公呈。若奶奶要知端的,除非请来一问。”
  老夫人即着人去请崔、李,又以祸起于赵友梅,便着钱贞唤集僮仆一十余人,直到赵家厮闹。那些家僮巴不得有事,奉了主母之命,少不得哄然蜂拥而去,不题。
  却说崔李请到,坐在前厅,老夫人于屏后致谢扶救之力,并问事体若何。崔李便将前后事情,备说一番。因贺道:“恭喜佳郎公出狱,只等抚台病痊,即日无事。但细查祸之所起,皆出于郑心如,俟力畹事平,晚侄辈还要约齐同社,鸣鼓而攻之。”老夫人道:“此皆不肖子自贻伊戚,兼老身失教之故,于心如何尤?”遂具酒饭款待。二子略饮数杯,即辞谢而去。
  原来钱生得脱狴犴,因请客贾文华。前在赵家陪饮之后,生赠以数金,贾甚德之,其后贾与裴玄,一面即契,留在寓中。一日闲话,偶及友梅之事,贾文华为生辨剖甚悉,且言疏财好友,做人温裕谦恭,亦兹不曾拜从蓼洲门下。玄闻之,顿悔轻信心如。又值崔子文私赂门客谷期生,期生乘间屡白其冤,于是玄有宽释之念矣。天何希云求得王梅川书至·书中剖悉谆谆,词音恳切,玄乃致书扶台,令其有放。不料生之厄运未满,狄抚台忽然患病匝旬,及至发牌仰府时,又多了十余日。
  钱生既释,崔李陆三子俟立于道左,相见之际,悲喜交集,屈指在狱日期,恰野四十九日。忽想起梅山之言,喟然而叹道:“梅山老人,信神人也。”三子亦各嗟异而别。
  须臾抵家,老夫人预置一杖,俟生归,当挞之数十,及见生容颜憔悴,手软不能杖下,唯跪而责之道:“尔母德凉,虽不能比数于三迁、画荻之训,然亦费了多少辛勤,冀汝成立,乃不能守身如三,而几啖虎口。虽尔之自作自受,其何以衍宗桃而慰垂白之母乎?”夫人说至此,不觉涕泪交下,钱生亦呜咽不能对。既而夫人又谓生道:“汝之被祸,皆因含沙所谢,今虽幸见,恐斯人尚不肯忘情于汝。金陵范闇然,汝父同年也,其夫人苏氏,与我恩若嫡亲姐妹。日前曾有书来,备说谪官在家。我今晚写下回书,汝明日即往南京,一则有慰年伯,一则在彼攻书,明年乡试,若不得一第,休来见我!”生唯唯受命。
  至夜归房,秋烟潜来话别,泣谓生道:“自承爱幸,便已身怀六甲,今官人远行,归其未卜,倘后来生下,或男或女,夫人疑妾外私,而不肯相信,奈何?”钱生乃取罗帕,题诗一绝,留与秋烟为证。诗曰:
  
  瑞叶熊罴梦已通,海棠曾记试春风。
  欲知别后相思处,只在秋林烟影中。

  是夜即留秋烟同寝。
  至晓,遣人密约友梅,欲与舟中一会,不料友梅迁去已久。钱生得报,怆然不乐,只得往请同社作谢,然后起程。恰值崔、李、陆三人俱至,言起金陵之往,皆扼腕不怡。将行,老夫人又握手叮咛道:“竹林之下,愿汝相亲;绮陌之尘,慎勿再践。还有一件,那王太常,虽系年家,他近在寺人荫下,更宜绝迹。”时桂子、红叶诸婢俱随着老夫人送出,独有秋烟泫然欲泣,唯恐夫人审问,先掩袂而归。崔、李、陆买舟送过无锡,然后作别。正是: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客情。

  且把钱生按下不题,再表赵友梅。自从钱生系狱,情思恍惚,寝食俱忘,每每问卜求签,更以钗珥施千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