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窦氏出来相见了,一同坐下,各各动问起居毕。窦氏道:“贤甥多年不见,且喜长成得这一表人材。”梁孝廉道:“老夫与贤乔梓,只因天各一方,遂致音问辽阔,今承贤甥枉顾,深慰渴怀。”薛尚文道:“家君荫袭世爵,远镇兴安,山川迢隔,亲故之间多失候问,今愚甥不才,不敢贪承世荫,窃欲弃武就文。久闻表弟用之的才名,如雷贯耳,因奉父母之命,游学至此。若得亲讲席,与用之表弟朝夕切磋,即是愚甥万千之幸了。”梁孝廉道:“至亲之间,同学相资,是彼此有益的事,且前日赖家外甥因父母俱故,亦相依在舍,今吾甥远来,吾儿不至独居寡保矣。”便叫家童书房中请两位相公出来,说:“河东薛相公到了。”二人闻之,急急整衣而出。彼此各道契阔。窦氏分付厨房中备酒接风。至亲五人欢叙至更深而歇。
  自此,薛尚文与赖本初在东厢房下榻,与用之同堂学艺。正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有客戾止一薰一莸。梁孝廉原是个宿儒,待那两甥一视同仁,毫无分别。那知薛、赖两人读书则同,性情却异。这薛尚文是个坦白无私、刚肠疾恶的人。这赖本初虽外貌温雅,此中却甚是暧昧。一日,梁生读书之暇,取出自己平日著作及前所译璇玑图诗句,与两个表兄看,两个各赞诵了一番。梁生又说起所藏半锦,两个求来一看。梁生随即取出,又各赏鉴了一番。赖本初便道:“璇玑图向为宫中珍秘,后散失在外,寻求未获,今贤弟所藏,虽只半幅,然片锦只字,无非至宝。近闻内相杨复恭悬重赏购求此图,吾想杨公权势赫奕,正在一人之下,贤弟何不把这半锦献与杨公,到可取得一套富贵。”梁生未及回言,只见薛尚文正色厉声道:“赖表兄何出此语?杨复恭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我恨不即斩此贼。读书人要明邪正,尔今在未进身之时,便劝人阿附权关,他日作事可知矣。”赖本初被他抢白了这几句,羞得满面通红,无言可对,但支吾道:“我是说一声儿耍,如何便认真。”梁生笑道:“弟固知兄戏言耳!吾辈岂贪慕富贵,趋炎附势者乎?”赖本初羞惭无地。正是:
  
  一正一邪,闲日便见。
  后日所为,于斯伏线。

  自此,赖本初深怪薛尚文,薛尚文又深鄙赖本初,两下都面和心不和。梁生明知二人志行优劣不同,然只是一般相待。两个把文字来请教他,他只一样从直批阅。文中有不妙处,即直笔涂抹。赖本初却偏有心私,把文中涂抹处暗地求梁生改好,另自誊出,送与梁孝廉看。薛尚文却只将原笔呈览。梁孝廉看了,只道赖家外甥所作胜过薛家外甥。一日,梁生批阅薛尚文的文字,也替他随笔增删改窜停当。薛尚文大喜,随即录出。才录完,恰好梁孝廉遣人到来,讨文字看。薛尚文便把录出的送去。梁孝廉也便赞赏说道:“此文大胜于前。”赖本初闻知,十分妒忌,心生一计,要暗算他。原来,赖本初奸猾,凡求梁生改过的文字,另自誊出之后,即将原页焚烧灭迹。薛尚文却是无心人,竟把梁生所改的原页撇在案上,不曾收拾,却被赖本初偷藏过了。等梁孝廉到书馆来时,故意把来安放手头,使梁孝廉看见。梁孝廉见了,默然不语,密唤梁生去埋怨道:“你如何替薛家表兄私改文字来骗我。”梁生见父亲埋怨,他更不敢说出赖表兄文字也常替他改过的话。梁孝廉一发信定,薛尚文的文字不及赖本初。正是:
  
  直道终为枉道算,无心却被有心欺。

  一日,窦氏又对丈夫提起莹波的姻事,梁孝廉道:“我向欲于两甥之内,择一以配之。今看起来,毕竟赖家外甥的文才胜,可与莹波作配。”窦氏笑道:“莫说赖家外甥的文才胜,纵使两甥的文才一般,毕竟是赖家外甥相宜。”梁孝廉道:“这却为何?”窦氏道:“薛甥是贵家子弟,少甚门当户对的姻事?赖家外甥是无父无母依栖在人家的,急切没人肯把女儿嫁他。我和你雪中送炭。可不强似锦上添花?”梁孝廉点头道:“说的是。”两个主意定了,便教身边一个养娘张妪把这话传与赖本初知道。赖本初喜出望外,从此改称假父为岳父,假母为岳母。正是:
  
  不须媒妁,不须行聘。
  百年大事,一言为定。

  赖本初既做了养婿,便分外亲热,不像薛尚文客气,相形之下渐觉薛尚文疏远了。薛尚文想道:“小赖的文才未必强似我,却被他用诈谋赚了这头亲事。”心中甚是不平。一日,出外散步而归,只见小厮爱童在廊下煎茶,口中喃喃呐呐的怨说赖官人不好。薛尚文唤问其故。爱童道:“赖官人常哄我到后书房去,弄我的臀,弄得我好不自在。”薛尚文大笑道:“原来,他外面假老实,却这般没正经。”爱童道:“他不但弄我的臀,连里面张养娘的臀也被他弄过。”薛尚文听说,一发疑怪,因细问其事。爱童道:“前夜我起来出恭,不知书房门怎地开着,因走到门边看时,月光下,只见张养娘像马一般的爬在地上,裙裤都褪在一边,露出臀儿。赖官人立着在那里弄,被我看见了。他两个吃了一惊,再三叮嘱我,教我不要说,赖官人还许把钱与我。如今,钱不见他的,却又要哄我到后书房去做甚勾当,好不识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