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如何做得?实不便进去。”杨幺笑说道:“你只依我,如此这般,只回去不要在马霳面前漏出一句。” 郭凡点头应允。到家马霳见了,便说道:“兀地线断,哥哥火的恁跳,哄骗几多鸟男女的赏赐?快叫老马吃个快活!” 郭凡只背着脸忍笑。杨幺也忍笑说道:“郭凡是舍手传名,岂贪利物!我自请你。”遂叫郭凡去买备酒肴,吃了过夜。
  次早杨幺另是束扮,各吃顿饱。郭凡手提药笼,先自出门。杨幺与马霳说了几句闲话,忽说道:“ 郭凡带了药笼,又入宫去,必有两日耽延。他去得忙急,我有话不曾与他说。我今赶去,说了便来。” 遂出门急走而去。马霳见他走得急遽,便动疑道:“ 兀地怪鸟般乱跳!可知恁贼医没好心。只昨日笑的煞怪,便似那日觑了婆娘般。敢捞恁赏赐,勾跳去捣舂,作强盗勾当,瞒丢洒家,鹘骨大事。只赶跳去,不静静地,给他两板刀散伙!” 便跨入房,将刀塞入衣底,大踏步追赶。不二里,早见杨幺在前同着郭凡而走,便满心快活道:“猜个着,休露他眼胡赖。” 遂远远尾着。只见他二人不走大路,只往乱草深处,一递一个弯腰往药笼内乱塞。不一时,杨幺背了药笼,郭凡在前,找上大路竟走。马霳看得大笑道:“兀地两怪鸟,恁会耍!没见处兀便颠倒没尊卑,只觑呆鸟恁地躲!”便又跟尾。
  杨幺、郭凡入城,同到朝门外,早有内臣看见,忙接道:“官家移居便宫,正等得不耐烦,着官儿们各处找寻不着,来得正好。”便携着郭凡同入。郭凡道:“ 今早我主仆入山采寻奇草,因他脚腿不便,故此来迟。” 内臣忙拦住道:“他进去不得。”郭凡道:“他跟随多年,深知药性,丸合炼丹,却少他不得,故此带来。只不使他到官家面前便了。”内侍听了,便不拦阻。杨幺便装着一步二拐,腰迭臂掀的走在后。却偷眼斜看,只见两廊武士、殿阁文臣,十分威赫。不一时弯弯转转,引到便殿来。内侍道:“你只站立僻处,候郭医官见过了官家,去同丸合。” 杨幺只得立住。郭凡入内,只见许多小内侍服事高宗上坐龙椅。龙案两旁,左边书史,右边宝剑。郭凡连忙俯伏。高宗见是郭凡,一时天颜大喜,说道:“ 朕今移居在此,顿觉清洁,身心无病。贤卿不独明医,亦且明理,古称良医,不过如是。只不知可曾采得百草来否?”郭凡奏道:“臣已采寻俱备。见过陛下,即入丹房修炼进呈。” 高宗大喜道:“若得服此灵丹,霍然如旧,当赐卿医院大使。”
  说未完,忽见勇汉突走近前。高宗忙抚剑急视,喝问何人辄敢至此。杨幺道:“ 进谏君父。拜而后谏,礼也。” 便扑地拜完,起身说道:“陛下不必惊恐,率土之下,莫非王臣。臣非别人,臣乃湖广洞庭湖杨幺。杨幺出身微贱,赋性忠良,蹇遭宋运之末,奸臣用事,屡被折挫,驱入湖中,只得招纳贤豪,聚众自固,诛奸戮佞,盖有余年。近见宋室瓜分,金人北据,幺得全楚,众人无不拥立以成鼎足。诚恐天命有在,不敢草率自尊,遗讥后世。是以悄入临安,私观君臣作用。孰知在廷臣子,以退避为得计,倡和议为爱君;近信谗言,弃父兄于沙漠,远忠良于草野;日拥吴姬,湎于酒色;将西湖为行乐之场,得染沉疴;弃社稷之重,忘君父之仇,为君而若是耶?君有过而诸臣尽默,为臣而若是耶?使杨幺目击,愤懑横胸,暗使郭凡进医,得见陛下,直谏君非,畅快心胸,实非荆轲、聂政之比。君能悔过,远谗去佞,近贤用能,挽回宋室,幺即归湖,作名正言顺之事。”说未完,响铁之声闻入内外。杨幺大笑道:“我杨幺岂是畏死?又岂易为人所擒?然直谏而死于此,彰君过也。” 说罢目视郭凡。高宗先前突见,即举宝剑欲砍。忽见下拜称臣,便就住手。忽又见说是杨幺,便又欲砍;却听得他这段敢谏忠言,不避诛戮,不胜惊喜道:“ 朕已过矣,孰谓杨幺盗贼!具此忠君爱国之念,诚当今勇义之士,行千古不敢行之事。若此见杀成仁,是得令名矣。昔武侯七纵七擒,今放汝归湖,朕当遣人征讨。” 说未完,早有两旁武士刀斧鞭锏,厅前护卫枪战挠钧,白森森齐欲向杨幺、郭凡身上击来。高宗急忙喝住。因使内侍取酒,赏赐二人。不一时酒到,取了金瓯在手,使内侍斟满,道:“喜汝忠直,喜汝果敢,喜汝豪侠,赐汝瓯酒。” 说罢,遂递过来。杨幺笑而不接。高宗知其见疑,遂笑自饮乾,复使内侍斟满授来。杨幺方接饮而尽,因对郭凡道:“人言泥马渡江,果有枭雄之度。偏业有余,心中畅快。”便连饮三瓯。高宗见了,不胜欢喜,向郭凡说道:“ 不期汝以医术来谏君,实亦可喜。” 遂赐三瓯。郭凡饮过。高宗因对杨幺说道:“汝既具此忠勇,何不归事朕躬,作一良臣?” 杨幺笑道:“ 自古忠良皆遭奸佞之手。今杨幺非不爱君,向有两事在心:朝有奸佞不归,无人能胜杨幺者不归。今奸佞满厅,此身未敢可许,陛下若能诛秦桧等,幺必愿为良臣;再有人以力屈服杨幺者,亦愿为良臣。如其不然,非所愿也。” 高宗大喜道:“ 汝今速去,朕当去佞,遣人招汝。”遂携了二人道:“朕自引出,当使前去无阻。”遂相引出殿来。早有文臣武将俱来遮道,高叫:“ 陛下不可放走逆贼,当寸磔市朝,以警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