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来。他们家这些事情南北东西都有个经理,倒比王熙凤管荣国府帐房一席还觉得多了三四倍的烦。
  一则荣府诸事出进都有旧帐,家人们男的、女的、老辈的,就是不查帐目,也回得出祖宗时的分例来;二则荣府不过田亩市房人情家用,这林府不但新造,一切要定个章程,而且四面八方家人店伙水陆营运,这总理一席实在烦难。黛玉无可奈何只得在外间堂屋内将总目总簿经理一番。
  这日正在看完,王元带了两三个副总管在厢房伺候,不防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宝钗、平儿、喜鸾、喜凤七个人一同进来,黛玉便丢下了迎接进去。这王夫人看见她帐目堆着,下人候着,便道:“大姑娘,你要不嫌我们,尽管把事情完了,咱们好舒舒服服地谈几句话儿。你若搁住了,我便同你姨妈回去,只怕连她们也走了。”黛玉不肯,一面让着一面要同进去。
  这薛姨妈就要走出来,慌得黛玉道:“既这么着,我就依了舅太太的吩咐,但只大嫂子、宝姐姐要替我做个主人呢。”
  李纨便笑道:“是了,你只管完了你的事情,快快地来。”黛玉便至堂中坐下,单叫传王元进来。这王元听见了,连忙走上前,在旁边站着听着。黛玉就说道:“接连几日的总帐我通看见了。你这么大的年纪,清清楚楚,有头有尾,又有些运动的算计,也很难为的了。只是你这几个副手,人虽朴实,他这才分儿也还副不上你。怎么好?我看你这个湖广、广东帐,怎么呆得很?倒像州县衙门的报销似的。是么,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的四柱,是跳不过的规矩么。但则民间营运的事情,早上不知午间的行情,那里有呆到这样的!难道是你老人家被人哄了?你从前办过多少大事,难道一路上被人哄的会替主子成出这个事业来?内中也有缘故。譬如一把刀藏着不肯用,就起了锈,一会子磨明了就快,倘如天天使着尽着明亮,它的锋芒已尽了。你老人家一辈子忠肝义胆,尽心竭力,上了这些年纪没有个副得上的人,你苦不苦?招架得招架不得?”
  这王元就揉揉眼跪下去磕个头,站起来道:“小的也当不起,实在姑娘教训得很是。”黛玉道:“我如今拿个主意告诉你句话,叫做单坐庄不走行。为什么呢?咱们家的事情也很大了,你还干这些起手的苦营生。咱如今不论什么地方,什么货物,看准了时,就雇了健脚,三五千里内的行情,量着要比人家早知道半月,就便满庄的写下来。你只管发庄,余些转手让人家水陆上奔奔不好么?至于南边地亩,原也一天多一天,但只靠些管帐的也管不着实。咱们将来总要上到三千亩的庄子,便造三所庄房,招人住房种地,使他有居有食,也就存一个小仓廒,预备借种抚恤。各庄责成庄头,记功过更换。再则分开地亩贸易,各自立了总簿,逐月逐日出有出总,入有入总。再则天下世界人哪一个不奔着利上去,只因刻剥了,占了人的分儿,人算不如天算,饶你会算终究折将下来。我而今不拘哪项,总要扣个厘头下来,叫做培源。不论南北家乡,遇有水火疾病、词讼债负、死散流离的这些苦人,遇见便帮助。只不要上了做挡的道儿。这么着包你一切都好。”
  那王元听见了,心里服得很,便道:“小的上了这些年纪,从没听见这番的教训。如今就照这么着办起来。”
  黛玉道:“各路的路数也多,我总着一年内清爽就完了。你这些帐都批了,就领了去。留心着有使得的人就带进来,等我瞧瞧试试。这寄大爷的回书也带了去。”王元便一齐地领了出来,连院子里站的几个人听了这番议论,个人心服,一班儿都去了。
  这里王夫人、薛姨妈等在房内听见了,暗想:“一向只道黛玉精细聪明,长于笔墨,哪晓得她胸襟里有此绝大的经纬才情。外面又一毫的看她不出,比起从前凤姐儿的光景,直觉得地别天悬。”众人皆默默点头,自叹不及。
  这宝钗尤服她后面的议论:“只道她尖酸刻薄,哪知她是不得意的时候愤激使然,正经大道理上却做第一层工夫栽培根本。这个才情心地还有什么说的。”
  单是王夫人心里益发爱敬追悔,便尽着想起来道:“我从前白白地没有看出这位姑娘来。我这府里若有了这么一个人把持,今日总不到得这个地位,你听她那番议论,件件精细。不要说把得住长起来,单看她那个存心,还肯像凤姐儿招财揽势,说官司,放利债,弄得发觉起来,一败涂地么?我也恍恍听见底下人说倒像我们烦难了,巴巴地要配这门亲,拉扯林家的支使。不要说我们没有这些想头,只要有了这么个人来主持主持,只就咱们两府里现在这规模,非但过得来,也还长得起。从古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怪不得她舅舅那么样疼她,连从前老太太也没有认出她的底子来呢。”这平儿也乖巧,看见王夫人许多光景,也就猜摹了好几分。
  众人正想着,黛玉便慢慢地进来,笑嘻嘻说道:“姨妈、舅太太,多怠慢了。怎么嫂子、姊妹们不拿话来玩玩?”
  薛姨妈笑道:“我们听了,也长了好些学问,你们舅太太同你姊妹们头也点得酸了,哪里还有讲话的份儿。”
  王夫人道:“正经咱们从前通不知大姑娘胸中有这样经纬,怪不得你舅舅那么样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