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谢了他,实在的当不起。我们的二侄儿很明白,昨日宝玉过来,他还说咱们家的门儿近来低一尺了,走不进,多谢罢。他小子还走不进,况且老爷那么个大人呢。”
  李纨、探春也笑道:“我们倒是头一回听见太太的趣话儿,然而回家去倒不敢不回的。”
  薛姨妈也道:“真个烦你们两位谢住了,什么样的门儿好烦渎老爷过来。”正说着,薛蝌叫人进来回道:“宝二爷粘住了,准定地要进来,乱嚷地说是大奶奶、三姑娘一样的人儿怎么能够进来,为什么单单地不许他进来?”这问话的人也抿着嘴的笑,这里众人又好气,又好笑,薛姨妈又笑道:“罢吗,这个实心孩子还要问他什么,可怜见的。”探春便道:“也叫他进来走走。”
  王夫人连忙喝住,叫撵着走,再不走把这个糊涂死的小子打出去!探春道:“不要气疯了他。你只告诉宝二爷说,是我同大奶奶说的,他的话尽数地回明了姨太太、太太,真个的依了,快些回去罢,我这里也就回来的。”
  这回话的人就请薛蝌出去,将宝玉哄回去不提。李纨、探春又寻些闲话来散闷,也带着解劝。倒像姨太太有个转过来的意思。又大家去看看针线活,配些颜色,插上几针,陪过晚饭方才回来。这边贾政回来已久,先是贾琏回过了喜凤的话,贾政也随即应承,喜出望外,吩咐“明日等我与太太商定了,再回复过去,不要又像前一件的事儿。”
  贾琏去了,贾政想起黛玉的事,日子也近了,王夫人、薛姨妈又这么一闹,外面连两位王爷也通知到了,怎么样我就惧着内里拿不得主来?若就这么行去,也不成个事体。就算做定了再挽回,这边将来婆媳姊妹中间也不妥当。正在为难,听见李纨、探春回来,就叫人请去。这两个人便将王夫人薛姨妈的言语斟酌了好些回上去。贾政也十分为难。贾政终是个讲道学的人,如何肯下气柔声到闺阁中去?这件事却不便不去。因想起现有喜凤一事,何不过去借这个题目商议商议,顺便的就劝她回来。只是碍着姨太太如何落平?千思万想,只得叫了贾琏过来,密密地商到二更,一总推在贾琏身上。贾政倒反学着王夫人支使李纨、探春的意思,也去央及宝钗转弯。主意已定,明日下朝后,也不回荣国府,一直往薛家来。薛蝌终是个至亲小辈,敢不恭恭敬敬接进去?贾政也自知理短,如何计较零碎话儿,就叫:“侄儿,一面叫人回上去,自己的人;一面我就进去请安。”
  贾政就携了薛蝌的手一直进内堂坐下,叫请姨太太、太太的安,请宝二奶奶出来。王夫人就挡住了不许出去。贾政尽着催,倒是薛姨妈不好意思,推着宝钗出去。宝钗也替姨妈、太太请了安,贾政都问了好,就说这些寒温。又说:“家里事情也零碎,我今专请太太同媳妇过去分拨开些,尽着的再过来。”
  又将姜景星的亲事说一遍,说是“女孩儿的事全要太太定见才好回人家,人家现在等着。或者回去商议,或者这里就有回音。就是太太不愿意,也候有了言语我就回他。”
  宝钗正要进房去,这王夫人终是疼着喜凤,恐怕气头上参差了,误了这个亲事,就便说:“这个凤孩子呢,原也是老太太一点遗念儿,而今攀这亲,老太太心里也喜欢,我有什么说的。总听凭外头主张应承了就是了。单则是女孩儿的事便问我,别的事尽着人同琏小子商量。”贾政本要推在贾琏身上,顺势儿便道:“敢则贾琏办差了什么事情?”
  王夫人冷笑几声,就将丹书铁券、敕封诰命的话说出来,单不提宝钗的次序,只说了一句“人到了糊涂偏听的时候,连个前后大小也忘了。”这真是王夫人的身分,虽则意见参商,却不反目。就那规讽的口气,也还相敬如宾。贾政便站起来道:“原来琏儿这么着,我通不知道。但只凭着他,我也不是。我回去就叫他过来请两位老人家狠狠地教训教训。”
  贾政就朝上打一躬,慌得薛蝌、宝钗连忙退下来。贾政又打一躬,就回转来斜对着宝钗也一躬,慌得二人赶步上前扶住了。贾政道:“好生的谢姨太太,回上太太,请太太同着你就回来。”
  宝钗只得答应了是。贾政即便别了薛蝌回来,贾琏随即过去。坐了一会,方跟了薛蝌回来,只宝钗、香菱避了。薛姨妈便站起来,王夫人坐着不动。贾琏只是站着。王夫人就尽力数说了一番,贾琏也不敢辩。王夫人又说:“你夫妻两个前前后后干的好事,成也是萧何,败也是萧何。只看人家势分儿好坏,你们眼睛这样看得清罢了。你们总是贾家门里,倒是你从前那位有才有智的巧巧头上也顶个‘王’字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样把我们姊妹娘儿踹到这个田地!”又将丹书铁券、敕封诰命的话尽数说出来。又说:“好一个知法度的同知官,你那有才有德的人儿活在这里,也防着他拿住这个劲。”
  王夫人一面说一面还揉眼。贾琏看见这个光景,不住的碰头还解不开,只得像贾蓉陪凤姐儿似的,两只手左右开弓,掌自己的嘴,自己打自己骂。薛姨妈等通过意不去,王夫人也便心慈,就道:“你这么样做什么,你有话尽讲。”
  薛蝌也忙忙地拉他起来。贾琏道:“太太容讲就讲,不容讲不敢。”王夫人道:“你有话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