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怎么柳嫂子也在潇湘馆院子里?”焙茗道:“听说这些调度统是珠大奶奶的张罗。而今林姑娘倒也和珠大奶奶好。我们这府里的人儿比得好,拿林姑娘比做过世的老太太,拿珠大奶奶比做过世的琏二奶奶。这珠大奶奶在林姑娘跟前虽比不得紫鹃、晴雯,也还说二听一,若是太太去就罢了。”
  宝玉道:“这也难怪她。我听见林姑娘从前过去的时候,原来珠大奶奶一个人送她。那琏二奶奶你也不必提了,林姑娘的性命原是她送的。而今一样地窟子里,谁翻身,谁不翻身?”
  焙茗还凑着宝玉耳朵道:“还好笑呢,咱们芸二爷还告诉人,说是你告诉过他,从前琏二奶奶和你好过呢。”
  宝玉面上红了一红,便说道:“这也是没天理的话呢。芸小子这东西从前向琏二奶奶讨差不到手,故此怀着恨,将她污蔑了。有他们这班嚼舌头在外扬言,怪不得那年我同琏二奶奶从那府里同车回来,那焦大喝醉了,口里胡闹,连‘养小叔子’也就乱喷出来。我正要问一问,倒惹得琏二奶奶要捶起我来了。”
  焙茗道:“不错了,焦大爷抬在马棚里睡了一夜,嘴里塞满马粪?至今他老人家走过,人还问他马粪味儿的。”宝玉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说话之间早到了府门首,宝玉便觉得臊起来。
  这正是知子莫若母,王夫人已预先吩咐,从门客老先生们以及贾氏兄弟叔侄,合家上下人等,但许向老爷请安,不许向宝二爷请安。又听了李纨的话,因贾政孝服未满,将贾政行李一总铺设在老太太房中,就老太太卧榻旁边另放一榻,也就在碧纱橱里替宝玉安一小炕,恐他旧病未改,仍旧厌弃妻室,且就此养神一回。
  自从焙茗迎出去的时候,便即铺设妥当,连火炕香炉也都微微的暖着。这宝玉到了自家门口,免不得丑媳妇见公婆,也就讪讪的跟了贾政一直来到后堂,免不得在王夫人、薛姨妈前请了个安。她两个便如拾得珍宝一般,直喜得眉花眼笑。
  随后李纨、宝钗、喜鸾、喜凤、环儿、兰哥儿次第来贾政前请安。贾政一一拉起。大家也见过贾琏。贾政又拉了兰哥儿的手道:“好孩子,你替祖宗争气,我很疼你,你妈也乐。”
  这王夫人便拉住宝玉的手道:“宝玉,你倦不倦?”宝玉正在害臊,就乘机说道:“倦得很。”王夫人便搀了宝玉进老太太房里,贾政也跟了来,看见他的行李俱在,合了意,说道:“很好。”王夫人便望着宝钗,将小指一掐。宝钗会意,便叫莺儿过来伺候宝玉。
  这宝钗本来大方,看了宝玉回来,暗中喜欢,也不形于词色,便同薛姨妈回房。这里众人都散,李纨仍旧到潇湘馆去了,只剩兰哥儿陪着贾政。当下王夫人一径将宝玉送到碧纱橱小炕上,还像小孩子一般给他拉了靴,脱了马褂,松了带,又将他通灵玉摸一摸,叫他睡下,盖一条小被。莺儿就将脸水送上。宝玉抹了脸,喝了人参燕窝汤,侧身睡下。王夫人就叫莺儿在炕沿上陪伴,自己出碧纱橱来。
  贾政也抹脸喝汤,在那里看老太太的遗物。看到左边壁橱上不见了寿星拐,但只挂了一个空囊,便问王夫人:“寿星拐哪里去了?”
  王夫人坐下来,将贾母梦中之言及黛玉、晴雯回生之事,及而今黛玉将养复原可以起身各情景,逐一地细细告诉。贾政惊叹不已。宝玉却在碧纱橱里一一听明,又悲又喜,恨不得立刻赶到潇湘馆去。
  贾政便道:“你便告诉珠儿媳妇,我虽刚才到家,她也不必拘着来这里伺候。叫她一径在潇湘馆,只当伺候了我。”王夫人就叫个小丫头子告诉去了。
  贾政又叫兰哥儿道:“你替我到潇湘馆去问林姑娘好,说我才到,明白就来看她。你只叫你妈悄悄地告诉。”兰哥答应了是,一直的便走。
  贾政又叫转来说:“你告诉你妈,天很冷,各处严密些,房里火也不宜太旺,总要各样存神些。林姑娘也不要轻易动弹。”兰哥儿说:“晓得了。”飞风地去了。
  宝玉着实感激,反埋怨着贾政不叫他去。说话间天色就晚将下来。王夫人问宝玉可要喝什么?宝玉说不要了。
  王夫人就在老太太房中间同贾政吃晚饭,说些家常闲话。又说起巧姐儿周家的亲事,是刘姥姥说起的,两下儿都愿意,只等老爷定夺。贾政有了酒,触起舟中恨王凤姐的心事,便冷笑了两声道:“这巧姐儿呢,难道不是咱们家子孙?况且从小儿在这边生长,就同你我的孙女一般。只是她的妈干的事情还成个人么?好好荣宁两府,祖上功勋,险些儿被她败尽了。”
  王夫人终是护短,便道:“人也过去了,老爷也忘怀些罢。”贾政本来秉公,又一路想来到王夫人只念姊妹,不念姑嫂,而今还抵死的回护她内侄女儿,也就忍耐不住。还亏得贾政有涵养,虽则胸中不遂,终究相敬如宾。
  正要开言,只见兰哥儿进来回话道:“刚才将爷爷的话告诉妈妈,林姑娘正睡着养神,不时间醒了,妈妈就悄悄地告诉了。妈妈叫回上爷爷,说林姑娘说当不起爷爷问好,挣得起来再来请安。爷爷明早要去,也当不起。再有爷爷吩咐妈妈的话,妈妈也晓得了。”贾政点头。
  因为宝玉不吃晚饭,就叫兰哥儿在旁边,一同吃饭,把一碗松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