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午香,忽看见唐半偈立在佛堂外,慌忙走出来迎接道:“老师父从何处来?请堂里坐。”唐半偈进到堂中先拜了佛,然后与老和尚行礼道:“贫僧乃东土大唐国奉钦命差往西天雷音寺见我佛如来拜求真解的,路过宝方,因见前面山岭高峻,不知是甚地方,又不知岭上可好行走,未敢轻易过去,故寻至宝庵求老师父指教。”那和尚看了看道:“从东土到我西域也不容易,怎只老师一人独行?”唐半偈道:“贫僧还有三个小徒在外面,恐怕惊动禅栖,故不敢进来。”老和尚道:“老师既要问过岭难易,说起来话长,令高徒在外面立着不便,请进来同坐了好讲。”唐半偈遂起身,在庵门前叫了小行者三人进去同坐。
  老和尚看见三人相貌丑恶,便道:“师徒同道,为何不同貌?”小行者道:“你晓得什么?貌若相同,道就不广了。只问你这条岭可是一向有的?闲事不要你多管。”老和尚听见小行者说话蹊跷,惊问道:“这位师父象是西天曾走过一两遭的。”小行者道:“你怎生晓得?”老和尚道:“若不是走过一两遭,为何开口就问这条岭一向有无?”小行者道:“走是走过儿适,因是云来云去,记得不真,细细想来,恰象是这条岭一向没有,故此问你。”老和尚听了,连连点头道:“果是这话,不是说谎。”唐半偈道:“自开辟天地便有山川,况这条岭参天插地,又不是一丘一壑,人力能培,为何说个一向没有?”老和尚道:“老师父有所不知,我这西方佛地从来平坦,不立关防,不设机械,莫说贤愚贵贱老少男女,洗心涤虑,尽可皈依;便是沙场战卒市井屠儿,一念真诚,亦不妨立地便入。故西天成极乐之国,我佛著万善之名。从后汉到今,就是孔仲尼儒教圣人,李老聃道教之祖,也莫敢与我佛并尊。不期后来佛教日盛,为性命真修者少,贪善名假托者多,往往挂榜修行,招摇为善。念两卷经文便道是莫大慧根,吃几日善斋便以为无边善果,烧一炷香便希冀冥中保佑,舍一碗饭便思量暗里填还,甚至借修桥补路科敛民财,假赛会迎神贪图己利。这还是无知的百姓所为,还有一等不肖的和尚,满口胡柴,充做高僧,登坛说法,哄骗得愚夫愚妇,金钱供献,奔走如狂。还有一等痴心的和尚,一窍不通,寸善未立,妄想成佛作祖,躲到深山穷谷中,白说苦修,不知修些什么?把那父母的遗体冻饿,至死不悟。还有那些焚顶燃指,沿街绕巷敲梆撞钵要求布施的,一时也说他不尽。总之,贪嗔痴欲,奸盗诈伪,无所不有。遂将我佛清净法门,慈悲愿力,弄做个口舌是非之场,万恶逋逃之薮。故我佛如来深悔将道法流传中国,误了众生,是以近来一字一言不肯妄传,又恐怕还有不知耻的僧人又来缠扰,故将灵鹫后岭中分了一支移于此地,就叫做中分岭,以为界限,隔绝东西的这些孽气。故说个一向没有,这位师父果看得不差。”唐半偈道:“世尊既移此岭隔绝东西,为何又留岭路与人往来?”老和尚道:“终是我佛慈悲,因念慧灯不灭,恐有真正佛器皈依,不忍一概谢绝,故留此岭路。”唐半偈道:“既存岭路,与不移岭何异?”老和尚道:“岭路虽存,岭头上却造了一座中分寺,请了一位大辩才菩萨住在里面,凡是过岭善信,都要请大辩才菩萨照验。菩萨容过去,便轻轻过去了,若是菩萨不容过去,你便是神仙也飞不过去。”唐半偈听了,忙立起身来称谢道:“多蒙老师父指教,我们须早早上岭去求请大辩才菩萨照验。”猪一戒听了就去牵马,沙弥就去挑担,小行者就打帐扶师父出门。老和尚看了看,忍不住对唐半偈说道:“老师父自家上岭照验照验也还使得,这三位师父倒不如在小庵坐坐,不消上去吧。”小行者道:“我三人为何不消上去?”老和尚道:“你方才三位进庵来,可曾看见庵门上有菩萨亲笔题的三个字?”小行者道:“是‘猛省庵’三个字,怎不看见?”老和尚道:“既见,这三个字是菩萨题的,这三个字的深意就该知道了。”小行者道:“也无甚深意,不过是叫人把自家身心善恶检点检点。”老和尚道:“恰又来!你三位师父的身心善恶可曾检点检点?”小行者道:“这些小事,才出世的时节就检点过了,还要等到今日!”老和尚听了,连连摇头道:“你这些游方的大话只好哄骗我老僧,你若见了大辩才菩萨,他目如皎日,舌似青莲,须哄骗他不得。”小行者又笑道:“你这老和尚坐井观天,也只认得个辩才菩萨罢了,只怕你那辩才菩萨还是我本来灵明中曲曲弯弯生出来的学问哩!”老和尚没得说,只得勉强道:“既是这等,请上去,只是不要又走了下来就没趣了。”小行者道:“我大唐到灵山是十万八千里,今差不多走了十万里。却喜得从不曾走回头路,但请放心,不要你替古人担忧。”唐长老见小行者言语唐突,恐怕老和尚没趣,只得周旋道:“小徒顽蠢胡谈,老师父不要介意。”又拱拱手作别,方才上马,大家簇拥着望岭头而来。正是:

  青天轰霹雳,了不碍闲云,
  饶尽老僧舌,定心如不闻。

  唐半偈师徒四众相逐着奔上岭来,他们一层一级约走了千层万级,方才到得岭头。到了岭头一看,果然有一座大寺,匾额上题着“中分寺”三个大字,十分庄严精洁,却静